他有一颗跳得很厉害的心,如果换给祁纠,是不是就行了。
国王把手放在祁纠的胸口,不敢用力。
人鱼的力气太大了,想要按下去叫醒那颗心,怕不小心按断祁纠的肋骨,想要剖开双方的胸膛交换,又怕祁纠疼。
国王还在磨下一批鳞片,这需要一些时间。
人鱼的体力在岛上和这条水路中消耗殆尽,有时尾巴会使不上力气,不论怎么都掀不动。
“醒醒。”国王对祁纠说,“我不和你做敌人了。”
这话他已经在岛上和祁纠说过一次,但他担心祁纠没听清……当时炮火轰鸣得太厉害,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深处的眩光又太盛。
那时候的祁纠,就已经头晕到无法维持彻底清醒,国王怀疑他那时已经无法看清东西,也已经听不清自己的话。
但这些要等祁纠醒来问,国王在等祁纠醒,他在乞求祁纠醒过来:“我来找你玩,天天来,找你吃东西。”
说完这些,国王又觉得自己太过分,光是让祁纠干活。
国王赶快又补充解释:“我打猎,我每天弄一百条鱼,一百只螃蟹和龙虾。”
说话的时候,下一批鳞片磨好了,国王就抱起祁纠,把它们也一点点喂下去。
祁纠的身体已经完全冰冷,喉咙没有气息、无法吞咽,身体在慢慢变得僵硬。
国王就不停帮他按摩手和手臂,按摩关节和肌肉,把磨碎的鳞片掺上血,小心揉着祁纠的喉咙,让它能慢慢流淌下去。
国王轻轻用脸颊碰祁纠,用鼻尖抵着祁纠的睫毛,小心地蹭,湿漉漉的气息发着抖,分不清和怀中的人类哪个更冷。
国王握住祁纠的手,抱着祁纠,一起慢慢躺下去,躺在同样金属浇筑的冰冷甲板上。
国王用手给祁纠当枕头,侧过头,看着祁纠。
他喂的时候太急,来不及仔细检查,发现祁纠的唇角沾了一点自己的血,就凑过去小心舔舐干净。
人类的嘴唇好看,笑的时候最好看,国王用鼻尖拱了拱,发现没什么用,怏怏缩回祁纠怀里。
他藏进祁纠的怀里,把祁纠的双臂放到自己身后,紧紧拦胸抱住祁纠,眼泪一点一点涌出来。
一条小鱼崽抽噎了两下,就忍不住大哭,扯着嗓子、用力拍着尾巴,怕到忍不住也难受到忍不住地嚎啕大哭,吓跑了附近的一群磷虾和三十多只水母。
小鱼崽国王哭到浑身发软,头疼得什么都看不清,眼前只有淡红,然后听见很微弱的一声。
从离他咫尺的胸腔里传来的,微弱到极点的一声心跳。
第二声,第三声。
心跳既然恢复,即使再弱、再艰难,也总归变得慢慢均匀。
身后的手臂一点一点回揽,摸了摸明明今天没和大王乌贼打架的小鱼崽。
人鱼被温和的力道圈住脊背和尾巴,因为一点也不会动,只会茫然地大口喘气,被整个拢进人类仍冰凉的怀抱里。
“哭得这么惨。”坏心眼的人类轻声开口,虚弱的声音里藏着笑,“以为我说话不算话?”
注射河豚毒素的时候,祁纠就保证过,自己会活过来的。
棘手的是芯片的自毁程序,是所剩无几的精神力和百分之百的眩晕BUFF——但这些和活过来无关,和醒过来有关。
这具身体要活下来并不难,醒过来虽然已经变得有些不容易,但也总不能现在就失联……至少也得撑到打完这场仗。
国王还是很年轻的小鱼崽,还需要安慰和教导,不能这么快就被丢下,一个鱼面对这些。
至少也得等到打完仗,让国王和人类政权谈判,要求人类释放族人,永久离开这颗星球。
祁纠还没打算这就休假。
一条藏在他怀里的小鱼崽不抬头,尾巴打着卷,从耳朵尖一直红到后背,吸着鼻子窘迫至极,走投无路地叼住祁纠手腕。
在满格眩晕BUFF的感官的全面削弱下,祁纠还以为是袖子里灌了沙子,差一点就没发现。
祁纠笑了笑,由他凶巴巴叼着,翻转手腕,摸了摸国王的耳朵跟下颌。
国王:“……”
“你在摸我。”国王松开他的手腕,硬邦邦地说,“这是诱惑。”
祁纠随口应了一声,沿着他的下颌向下,摸索脖颈和后背,又向回摸了摸手臂。
国王已经彻底变成一条红鱼,胳膊比螃蟹的节肢和大钳还僵硬,尾巴不自在地卷成一团,只有柔软的尾鳍不受控地微颤。
祁纠对摸出来的结果还算满意,摸摸小鱼崽的头发:“给我摸摸尾巴。”
国王:“…………”
他就不该为这个人类嚎啕大哭。
国王恶狠狠地这么想,祁纠怎么能这样,他就算再想,也从来没说过“给我摸摸腿”。
可看见祁纠活过来、看见眼前虽然虚弱、却毕竟清醒的人类……眼泪自己就从眼睛里往外钻,没完没了地向下砸。
国王还是争气不起来,即使没跟大王乌贼打架,人鱼的秉性也依旧复发,哭得像个没出息的小鱼崽子。
有一连串砸在人类的手上,祁纠察觉到凉意,摸了两下:“不会变珍珠。”
小鱼崽听得错愕,用胳膊抱着尾巴,两只手不停抹眼睛:“为什么会变珍珠?”
祁纠忍不住笑了,撑着手臂靠墙坐下,招招手,把他叫到怀里。
国王也脱力,索性团成一团滚过去,枕在祁纠的膝上,慢慢晃着尾巴,听人类世界跟人鱼有关的童话故事。
海浪徐徐冲刷沉船残骸,人类的声音轻缓柔和。
这样难得的安宁,一点一点放松紧绷的心神……让国王并没留意到,自己尾巴上血肉模糊的伤正迅速愈合。
祁纠用精神力控制那一小部分尾巴,调动凝血功
能,激活生长修复因子,把人鱼自身的修复能力促发到极致。
人类的精神力清冷凛冽,和声音的温度不同,像镇定从容的手术刀。
国王察觉到这件事时,这场微型手术已经快要做完——只剩下最后几块鳞片还没长出来,原本新鲜张着嘴的伤口,竟然已经全部愈合。
国王费解地盯着自己的尾巴。
疼痛消失了,伤口也消失了……仿佛刚才发生的所有事,只是一场太过惨烈的噩梦。
可眼前的人类依然静静靠着墙,碎发垂在睫前,呼吸均匀平缓……却藏不住脸色的淡白,和颈间滚落的冷汗。
国王扑过去,把祁纠按在墙上,一只手掀开那些碎发,迎上琥珀色眼睛里安静的眩色。
那种晕眩像是能将一切吞没。
祁纠在看他,却又不知是不是真在看他,像是醒着,却又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清醒。
“你给我治了伤?”国王的声音里压抑隐隐风暴,黑重的云层已层层叠叠压下来,“这办法万不得已不能用,对不对——对你身体很不好,对不对?”
要是没有后顾之忧,祁纠一定早就替他治伤,绝不可能等到现在。
等到他们紧急下潜、什么药也没带下来……国王带着这一尾巴的伤游回去,说不定会疼死在半路上的现在。
被挟持在墙上的囚徒微仰着头,向后靠着墙,想了一会儿,替自己申辩:“没有很不好。”
囚徒说:“一点点不好。”
一点点不好也不行!
国王气得想把他吃了,在狭小的房间里转来转去,找不到舍得啃的……这些东西一定对祁纠都有用。
国王发誓一会儿出去就啃两块舢板——这个人类为什么是控制型的精神力?!
他甚至没法再给祁纠放血,这个可恨的人类不用手就能按住他!
“别生气。”祁纠用手摸他,落点在脸颊,于是就轻轻抚了抚,“你得作战,不能这么弄伤尾巴。”
祁纠说:“没法率领人鱼军队去啃船。”
系统:“……”
国王顾不上为这个一点不威风的形容生气,也顾不上为被捏脸生气,他现在最生气的是祁纠:“你也不能再用精神力——用一点点也不行!你得……你得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