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明明感官快要被封闭,几乎就要被困在一副无知无觉的躯壳里——却依然像是没事人一样,蹲在浴室里,慢悠悠洗一条人鱼。
甚至像是进化出了点别的什么能力,比如读心术。
“不算很要紧。”他的人类现在就像是在读他的心,把雪白的泡沫准确抹在那些头发上,“不难熬。”
祁纠一边说,边单手遮着他的眼睛,给他冲洗头发上的泡沫。
国王完全不相信,但不舍得反驳,只好沉默着埋下头,极力克制抱紧祁纠的冲动。
现在还不能抱。
他身上很脏,除了硝烟就是血,会弄脏祁纠。
祁纠要干干净净的。
人鱼攥着自己的尾巴,还没等鳞片被能掰碎星舰的手攥歪,那只手就被属于人类的手覆住。
国王回过神,倏地松手,连忙解释:“我没有拔鳞片。”
他把祁纠的手抱起来,贴在脸颊上,又小声重复着解释了一遍。
祁纠点了点头,不揭穿这种相当明显的不打自招,单手撑住浴室地面,直接在角落里坐下。
花洒被放回支架上,一条怎么都不配合的小鱼崽被人类托起来,连尾巴揣进怀里,揽过脊背圈住。
国王不及防备,落在祁纠怀里,险些失去平衡。
他的人类抬起手,摸了摸人鱼带着伤痕的冰冷脊背,慢慢顺抚,暖洋洋的掌心烫着那些伤。
“没关系。”祁纠又像是会读心了,“还有几套便服可换……”
很能干的小鱼崽打通了大半个沉船,其他几个屋子里的残留物品也被系统搜刮一通,又找到些没来得及发放的军需物资。
星舰不只是用来和人鱼打仗,便服不用于军装,是为了让士兵隐藏身份,所以款式也做得很休闲平常。
祁纠没立刻换,是因为相对宽松的衣服,会干扰仅剩的触觉,影响行动效率。
但很能干的小鱼崽已经回家了,就不用再担心这个。
——况且。
祁纠说:“我的人鱼又很会洗衣服。”
……
隔了几秒,国王才听明白他说了什么。
沙沙的水声里,国王睁大眼睛,无声看着祁纠。
人鱼对这些体验都极端陌生——心脏在胸腔里鼓荡,像是有穿过肋骨的湍流,涌出漫过喉咙的滚热。
“再说一遍。”国王抓住人类的衬衫,忽然央求,“再说一遍。”
国王怕祁纠发现不了自己在说话,不停把祁纠的手贴在脸上、喉咙上,不停重复同一句话。
祁纠低下头,亲了亲打颤的小鱼崽:“我的人鱼。”
“很会洗衣服。”祁纠想了想,“筑巢也很厉害。”
年轻的人鱼不再后退,钻进他的人类怀里,把祁纠用力抱紧:“对的,对的。”
“是这样。”国王说,这些话被说出来,就像是把他的喉咙和胸口烫了,“有这样——有这样一条鱼……”
人鱼从不知道,原来在人类的语言里,“我的”这个词有这种魔力。
绝大多数时候没有——比如愤怒的时候,比如贪婪的时候,比如这个词被用在占领和掠夺。
两军作战时,国王冷冷盯着那个人类政权的指挥官,从不因为对方说的“我的舰队足以碾碎这颗星球”受什么触动。
但现在不一样。
现在就完全不一样……在这个很小、很安全的空间里,人鱼的国王被他的人类抱着。
祁纠说出“我的人鱼”,就像是某种带有烙印的神秘魔咒。
“这条鱼是你的。”国王捉住祁纠的手,仰头问,“对不对?是你的。”
国王说:“你要养这条很厉害的鱼了。”
国王说:“你有一条鱼了。”
国王把这只手按在左肋,给祁纠摸马上就要冲破胸腔跳出来的心脏,又仰起头,胡乱亲吻祁纠的喉咙。
弄脏了,没关系,他会洗。
他把衣服都洗干净。
祁纠有一条很会洗衣服的鱼了……还很会筑巢。
现在是战时,条件实在太有限了,以后他一定筑更漂亮的巢。
他要弄个巨大无比的海底宫殿——无线电里说,人类住所中最尊贵、最豪华的就是“宫殿”,那么他就弄个宫殿。
国王甚至想把这项条款,写在跟人类和谈的项目上,按人类的规则,叫“购买”。
人鱼也不仗势欺人,堂堂正正用海底的珍珠和宝石,换人类的一座豪华漂亮的宫殿,防水的宫殿。
他要一座宫殿来被他的人类养。
……
祁纠被一条脏兮兮的小鱼崽缠住。
小鱼崽身上刚有一半被洗妥当,头发上是湿漉漉的清新水汽,干净温热,脸、脖颈和胳膊也是干净的。
干净的胳膊被水流浇得温热,紧紧抱着他。
脏兮兮的鱼尾巴就要谨慎一点,一会儿缠住祁纠的腿,一会儿又稍稍拘谨地放开。
祁纠不受一条乱扑腾的人鱼影响,手下依然有条不紊,单手轻抚着国王的脊背,空出的手给那条尾巴打上香皂,用系统翻出来的小刷子慢慢刷。
国王大概是觉得痒了,窝在祁纠怀里闷声笑,还很自觉,乖乖按着不由自主要扑腾的尾巴。
年轻的人鱼没有被小刷子刷尾巴的经验,还不懂得这是种什么感受,发现自己笑了,就坚信自己一定是高兴了。
高兴了的国王立刻心满意足,抱住祁纠仰头,干净的尾巴轻轻晃:“亲一会儿。”
祁纠亲了亲小鱼崽的眼睛,拢拢手臂:“来。”
一条小鱼崽相当利索,抱住他的肩膀,刷干净了的尾巴一扑腾,就溅着水花攀在祁纠肩上。
祁纠坐在温热的水流底下,靠着墙壁,屈膝作为支撑,把怀里的人鱼向上托了托。
他的亲吻很轻,掠过哪处擦伤,那里的皮肤就泛起潮红,立竿见影地迅速愈合。
“这是不是魔法?”国王轻声问,“我自己试了,没有用。”
祁纠摸摸小鱼崽的头发:“算是,想学吗?”
国王的眼睛亮了亮:“能学?”
“不能。”祁纠说,“说出来,气一气鱼。”
国王:“……”
凶残的人鱼当场攻击坏心眼的人类,抱住人类胡乱亲,把人类亲到头晕目眩,亲到抱着他笑着认输。
国王也笑,黑眼睛里全是亮晶晶的笑,紧紧抱住他的人类,努力托牢祁纠的头颈,一手抱着祁纠胸肋,帮他坐稳,帮他靠在自己身上。
人鱼暂时还想不明白,为什么笑的这么开心,这么高兴,眼泪还是管不住地往外涌。
但这种眼泪也不碍事,花洒流下来的水是热的,眼泪也是,混进去就察觉不到了。
“没关系,今晚要早睡。”国王抱着祁纠,“我们今晚不是要早睡?你睡得早一些,我晚一点,我去吃几个罐头。”
祁纠在锅里给他留了饭、
今晚是蒜香奶油烩海鲜和加了牛肉罐头的罗宋汤,比冷冰冰的罐头要好吃些。
“我一会儿就去吃。”国王立刻点头,打完仗就有这么厉害的大餐,其他人鱼要羡慕死他了,“你吃过饭了吗?吃过了的话,我就都吃光了。”
祁纠眨了下眼,琥珀色的眼睛看着自己的人鱼,没有落点的视线其实还很清明,微微笑了笑。
国王抱起他,一只手托稳祁纠的肩颈,用脸颊贴了贴祁纠的脖颈。
“要这样很多次。”国王轻声问,“是不是?今天有多少次?”
有两三百次,不过这个不用小鱼崽知道。
祁纠在他的尾巴上写:不记得了,就像打瞌睡。
打个瞌睡,又不难受,很少有人特意会数一天打了多少次瞌睡……连人鱼也不会数。
国王盯着自己的尾巴,盯着那只慢慢写字的手,完全不忍心多说哪怕半个字,只是小心亲了亲那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