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时肆趴在床边,实在看得难受,伸手想替祁纠稍微解开领口,就被那只手轻轻按住。
“先生。”应时肆皱眉,“病人该听话。”
祁纠笑了笑,虽然闭着眼睛,还是微侧了头:“病人……感觉还不错。”
他声音很轻,在氧气面罩下听不真切,却又显得慵懒放松,叫人一点点跟着定下心。
祁纠温声说:“病人不太想动,想歇一会儿。”
应时肆看着两人交叠的手。
祁纠拦住他的手,力道很温和,但有种不容拒绝的意味——这让应时肆明白,原来祁纠之前给他车票,的确不是要赶他走。
祁纠给他车票,是让他自己选,可以走,可以出去,玩累了随时回家。
祁纠给他车票,是叫他安心,安安心心地絮窝、安安心心地玩,不用提心吊胆等着事情变坏——因为坏金主算错了账,把这一段忘了,就算真有这么一天,应时肆拿着车票也立刻能跑。
而祁纠真正想要拒绝某件事的时候……是这样的力道。
哪怕很轻,哪怕那只手清瘦冰冷,低烧发的热被咳嗽出的冷汗盖过,力道几乎能忽略不计。
哪怕是这样,祁纠只要轻轻一按,他就不敢动了。
一只狼崽子垂着头,尾巴耳朵全耷拉下来,没精打采地趴在床边。
祁纠休息了一会儿,敲敲床沿,右手半攥成拳。
应时肆愣了下,跟着磨磨蹭蹭挪过去,鼻尖碰了碰祁纠的右手,那只手就给他掉下一块包好的灶糖。
用了喜庆的红色糖纸,一小点细麻绳,叠成了个很妥帖的微型小纸包。
应时肆睁圆了眼睛。
“好吃。”祁纠慢悠悠说,“我们这种人……口是心非,又很难伺候。”
说难吃不一定难吃,说好吃一定好吃。
祁纠自己也吃了点灶糖,这东西他小时候吃过,后来就很少会特地买……粘牙是真粘牙。
一不小心能把牙粘下来。
但也确实好吃。
因为沾了一点北风的冰冷,只要搁进嘴里,就能让人想起过年。
应时肆听他这么说话,就知道祁纠已经恢复了,抬头迎上琥珀色眼睛里的清晰光芒,反倒忍不住扑过去,把人抱得更紧。
祁纠不赶他走,把扑到身上的狼崽子揽住,在背上轻轻拍,沿着后背慢慢顺抚。
应时肆就这么不知不觉钻进他怀里,缩成一小团,贴着他:“先生。”
祁纠刚把自己摸困了:“嗯?”
“你请护工的时候,找我帮你把关。”应时肆说,“干这个的有好有坏。”
有的不称职,光拿钱不干活,糊弄了事。
应时肆怕祁纠吃亏,这人怎么看都很容易吃亏。
祁纠没打算请护工,说那一句就是为了宽狼崽子的心,他要是真觉得自己状况很不好,就去住院了……这种事就不适合带着应时肆。
祁纠还是不想让狼崽子看见这个,把一小团狼崽球往怀里拢了拢:“好。”
应时肆蜷在他胸口,隔着家居服柔软的布料,察觉到那些硌人的旧伤在发烫。
他猜不出这得多难受,难受到祁纠意识稍微不那么清晰的时候,想要哄他先走。
哄他先走,等夏天再回来。
哄他别跟着难受。
……要不是和祁纠还没熟到那个地步,应时肆恨不得咬他。
“先生。”应时肆说,“我的秘密告诉您了。”
他给祁纠讲了眉弓上的疤是怎么来的,讲了自己过去的事,讲了自己为什么特别怕这种好。
应时肆的脑子里,已经几乎被种下了思维定势,好事后面一定藏着阴谋。更何况他对封敛的喜好、性格脾气都倒背如流……这两点现在都存疑。
应时肆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那些人拿错资料了。
是不是拿的是另一个封敛的资料,跟他的这个先生没关系,那些人到底有多蠢,这岂不是巴结错了。
应时肆乱七八糟想着,被一只手在颈后抚了抚,回过神抬头。
祁纠躺在枕头上,认真看他,呼吸让面罩稍稍泛起白雾。
祁纠在他手心慢慢画了个句号,等着他继续向下说。
应时肆用力闭了闭眼睛,他不再蜷着,伸手抱住祁纠,紧紧贴着祁纠的胸口。
“下次……再看到不好的事。”应时肆闭着眼低声说,“带上我,叫上我吧。”
应时肆的声音在发抖,他希望祁纠别把这误会成害怕。
他太难受了,他不想要车票。
他不想到夏天再回来。
……
祁纠的呼吸停顿了半秒,他在这半秒里思索,然后垂下视线,看着死死抱住他不撒手的狼崽子。
他的小狼崽喘着粗气,喉咙里自己跟自己较劲,咬碎了呜咽半吞半咽,有仇似的盯着他的衣领。
看起来想吃了他的扣子。
祁纠摸了摸应时肆的后背:“我们这种人……”
狼崽子看起来也想吃了这句话。
祁纠只好先不说,只是笑了笑,轻声回答:“好。”
他收回手,把扣子交给应时肆。
没料到事情会这么容易,应时肆睁大眼睛愣了好半天,才屏着呼吸,小心翼翼抬手去解。
第一颗扣子是横扣,应时肆解了好半天,越着急越解不开,额头都冒了层汗。
祁纠就摸了摸急得炸毛的狼崽子,自己一颗一颗解开扣子,应时肆盯着那里面露出的伤,忘记了怎么喘气。
祁纠习惯性想挡他的眼睛,沉吟了下,还是决定尊重狼崽子的意愿,只是补充:“看着吓人,不要紧。”
应时肆说不出活。
他甚至不敢用手碰,小心地靠过去,用脸颊轻轻贴那些发烫的地方,赤红色的纹路杂乱着把眼前的人豁开。
叫人无法不去想,它们曾经是怎么几乎把祁纠豁碎。
这些伤疤并没有好。
“快了。”祁纠告诉他,“再过一段时间就好。”
“要继续抹药,等它们变平,就不会再有感觉。”祁纠说,“现在还会因为季节,被天气影响。”
应时肆立刻说:“我去拿药。”
祁纠说了个地方,狼崽子立刻四爪生风地刨地冲刺,几乎是闪现过去,把系统紧急塞好的药膏拿回来。
应时肆专心致志地听祁纠讲怎么用,又把药膏上的字全看一遍,牢牢记住使用的方法和时间频次,记住用药提示和禁忌。
应时肆把手用力搓热,一点一点给祁纠上药。
他把手慢慢焐上去,生怕力道使得不对,让祁纠更不舒服,想要抬头看,一只手却落在脑后。
祁纠拢着他的后颈,力道温和稳定,像在安慰。
——就是在安慰,在这时候,祁纠依然在安慰他,让他别紧张、别害怕,没什么大不了,就是些早好了的伤。
应时肆低着头,眼睛又涨又疼。
他把药膏厚厚涂上一层,期望它们能快点生效,让这些伤尽快痊愈。
大概不论如何,至少有舒缓的效果……上过药后,祁纠显得更放松了些,那双琥珀色眼睛里的倦色变浓。
“睡一会儿,先生。”应时肆轻声说,“今天适合睡觉。”
祁纠本来想陪他絮窝,但低烧实在削精力,这会儿的能量条就只剩下红色的一小格。
冬天就难免这样,祁纠隔着氧气面罩,跟狼崽子商量:“出去玩玩。”
这样的坏金主实在半点威慑都没有,应时肆洗干净了手,趴在床边,还在轻轻摸祁纠的头发。
应时肆甚至敢顶嘴:“不。”
祁纠笑了笑,闭上眼睛。
“没赶你走。”祁纠隔着面罩说,闪回发作的BUFF不怎么容易说话,他那时候过于言简意赅了,其实没想吓唬狼崽子。
小狼崽把下巴搁在他掌心,闷不吭声点头点头。
“密码你知道。”祁纠摸了摸狼崽子的分量,“车票给报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