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费出去旅个游,多见点世面,看点有意思的东西,回来精精神神地给他讲。
多不错,怎么老想着在家陪个病人。
应时肆轻轻摸他的头发,低声说:“不。”
祁纠挺像样地叹了口气。
这口气叹得挺像“他们那种人”,但因为太像了,反而一板一眼,一听就知道是有意而为。
应时肆就知道坏金主是在逗自己,绷着脸低头笑了,那点笑在嘴边沾了沾、碰了碰眼睛,就钻进漆黑眼底。
“别哄我了,最该被哄的是你。”
应时肆轻轻抱住祁纠的肩膀:“你不舒服,我哄你睡觉。”
怎么有人伤成这样,一身都是旧创……还想着哄别人怎么不伤心难受。
应时肆怎么没见过世面?他这就给祁纠讲:“我去过的地方多了,先生,你一定都没去过。”
祁纠温声说:“讲讲。”
应时肆给他讲电影里看见的风景,讲电视上看见的地方,讲火车站看见的大屏广告。
讲这个就要讲到别墅,别墅里要改的地方可太多了,换吊灯太麻烦,应时肆准备添一盏落地灯,效果好的话就多添几盏。
还有院子也得先收拾,趁着冬天规划规划,春天就移苗进来……祁纠的呼吸道敏感,不能种会开花的树,松树最好也不要种。
应时肆准备收拾祁纠隔壁的房间,他路过了好几次,那个门都相当有心机地半开半掩,肯定是在勾引他过去看。
应时肆一向以警惕冷酷、岿然不为所动为傲,路过足足三次才忍不住探头进去,把里面看了一圈。
屋子不难收拾,应时肆很快就能收拾好,今晚就能搬进去住。
应时肆想给家里贴点窗花,想给祁纠这个卧室也贴点,进了腊月就迎喜气,红彤彤看着也精神。
应时肆握着祁纠的手,一刻不停地念叨,清晰地看到氧气面罩下的人神色逐渐放松……他由此发现,祁纠其实喜欢听这些。
祁纠是个能从容处理一切情绪状态的人,但就是因为太从容了,所以很多自身的心情喜好,也被这个人无意间忽略。
应时肆一口气说完自己的装修计划,犹豫了一会,轻声问:“先生,下雪前做不完怎么办?”
这会儿的琥珀色眼睛是模糊的,没有落点……应时肆知道祁纠为什么不太容易睡着了。
因为每次睡着之前,那些记忆都会回来。
祁纠会重新经历一遍所有的事,而那些事,带给了祁纠这一身惨烈的伤。
但有人不停说话就会好很多。
应时肆说:“我有张特别好的车票,先生给的,说不定就出去玩了,乐不思蜀。”
祁纠就是想叫他出去玩,神色缓和,温声说:“那就多玩玩,春天再回来。”
应时肆的心里放了个小礼花。
他紧紧抓住祁纠的衣服,小声问:“不是夏天了,是不是?”
祁纠这不是记住了:“狼崽子不高兴。”
应时肆喜欢被他这么叫,耳朵发热,小心不碰到药膏,往祁纠怀里拱了拱:“春天是不是也太久了……”
祁纠问:“春天也久?”
应时肆毫不犹豫点头,又东拉西扯地找理由:“装修是不是不能拖这么久?”
祁纠也没装修过,不太了解,他一向不在自己不了解的事上轻易下结论:“那就再早点回来吧。”
祁纠摸了摸狼崽子的背:“回家呆一段,再出去玩。”
春天他的身体会好些,说不定能一起出去。
应时肆太喜欢这种假设了,喜欢得眼睛都放光,立刻牢牢记下,又发誓要去学驾照。
“我出去玩一个星期,就回来,行不行?”应时肆小声说,“一星期够久了。”
祁纠被他的语气说服,点了点头。
一只狼崽子立刻得寸进尺:“五天——三天呢?”
三天也够久了。
整整三个晚上,这跟三年有什么区别。
祁纠问:“三天是不是太短了?”
“不短。”应时肆立刻说,“三天不短。”
祁纠想了想,也是。
他这会儿的体感还在矿坑里,半边被石头压着,断木戳穿的地方嗖嗖漏冷风。
矿坑里的三天是不短,他这会儿放松,被热乎乎的力道拱得很舒服,顺着狼崽子的歪理随口答应:“好。”
应时肆得寸进丈:“一……”
“一天太短了。”祁纠提前说,他买那张车票是十二个小时的,狼崽子坐过去就得立刻坐回来,都不一定能赶得上趟。
应时肆蔫了蔫,小心地靠在祁纠身旁。
这些药膏涂完后就要晾着,应时肆盯着这些疤,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祁纠不是第一次赶他走。
祁纠不是第一次赶他走。
他们一定早就认识了,祁纠不让他看伤,不让他去跟闻着血腥气来的鬣狗撕咬拼命,不让他陪着。
祁纠要一个人偷偷死。
应时肆的眼泪砸在祁纠颈间,原本快要睡着的人就醒过来:“别哭,狼崽子,过来。”
“一天就一天。”祁纠说,“要不就不走了。”
祁纠说:“过来抱。”
应时肆在这句话里疼得像被石头砸了。
他没法解释,这大概不是一辈子的委屈,他想咬祁纠,想把皮扒了给祁纠做狼皮袄,把骨头和肉给祁纠,牙做吊坠防身,这样祁纠是不是就不能再赶他走。
祁纠把他抱进怀里,在他的背后轻抚。
应时肆死死抱着这个人,大口喘气,喉咙里哽咽。
他把车票用力往祁纠手里塞:“退了,退了,什么破玩意,我不要。”
“我不要。”应时肆说,“别赶我走,我不走,身份证给你,我不要了,你什么时候出去我什么时候出去……”
去他大爷的警惕,应时肆把命放这儿了,是死是活无所谓,是陷阱他认了。
陷阱里有一个祁纠,他得去陪着,没他不行。
“我要是就出去一天——我要是出门就回来了。”
狼崽子又凶又狠:“不听你的话,我不听你的话,先生,我非要回来,你会怎么样?”
“我会高兴。”祁纠说。
应时肆愣住。
他没想过这个答案,这个答案要叫他哭成一个球了。
可眼前的人不像是在开玩笑,祁纠躺在矿坑里,从昨晚把这个问题想到今天,思考出这个答案来给他。
“我会高兴。”祁纠说,“会抱你回家,不叫你走了。”
第62章 这怎么忘
听完这话, 就有一只狼崽子赖着不走了。
相当不由分说,爪子就抱在祁纠身上,脑袋拱在祁纠颈窝,热乎乎贴着这个人不放。
祁纠被他烙得暖和, 咳嗽两声:“大白天, 跟我这个病人睡懒觉?”
应时肆听出他声音里的笑意, 就更胆大, 抬手把他眼睛遮上:“黑了,天黑了, 先生。”
外面那么大的雪, 下得愁云惨雾的,跟天黑也没什么区别。
应时肆盘算着把祁纠哄睡了, 就下去收拾别墅,顺便做饭,等晚上祁纠醒过来,就再给祁纠测个体温,看还烧不烧, 再把隔壁的房间收拾出来……
事情多得很, 狼崽子摩拳擦掌, 准备一件一件做。
急什么,反正他不走了。
应时肆小心地避开那些药膏,抱着祁纠,声音很轻地絮絮叨叨。
他想到什么说什么, 一口气说不停, 听着祁纠偶尔咳嗽, 听着祁纠很轻声地笑,不知不觉, 靠着他的人就平稳睡着。
祁纠睡着的时候,状况会显得比醒着差,能感觉到这具身体深处的疲倦乏力。应时肆抱着他,偶尔能触碰到未尽的、仍然蛰伏在这身体里的旧伤。
这些旧伤不定时发作,让这具身体在睡熟后也并不安宁,应时肆又不舍得走,多待了个把小时,才小心翼翼挪下床,替祁纠把被子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