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纠关掉水龙头,递给他毛巾。
“用冷水冲,也会加剧头痛。”祁纠说,“这片地方用的是地下水。”
地下水凉,管道也凉,冷得扎骨头。
应时肆撑着洗手池,除了喘息一动不动,垂着头,水顺着发梢滴下来,眼底罩着层红网。
祁纠撑着手杖,走到他身边,把手杖摘了放在一旁,借着洗手池和墙的支撑站稳。
隔着毛巾,那双手的力道轻缓,擦拭刺骨的冷水,给他按摩头上的穴位。
“理解我一点。”祁纠擦他头发上的水,“家大业大,万一哪天被人绑架暗杀了,公司总得有个着落。”
这算个不太成功的笑话,应时肆僵硬地垂着头,还是很给面子地扯了扯嘴角,自己接过毛巾。
狼崽子自己没什么章法,抓着毛巾瞎揉一通,把一脑袋半湿不干的短毛擦得乱糟糟。
祁纠看见乱的东西就想整理,抬手还想捋一捋那些东一撮西一簇的头发,应时肆却攥着那条毛巾,往后退了一步。
祁纠的手停了停,收回来,撑在洗手池上。
还不等撑稳,应时肆又回到他身旁,手臂揽过肩背膝弯,把他整个人抱起来。
又轻又缓,尽力保持平稳,还是和平时一样的谨慎力道。
“我们去透透气,先生。”应时肆说,“别在这儿站着。”
应时肆让祁纠靠在自己肩上,把他抱回轮椅,又把那副可折叠的手杖也取回来,放回轮椅侧面的收纳袋。
应时肆蹲在轮椅前,替祁纠整理衣服、拿毯子,从身上摸出个暖手宝,打开开关,放在祁纠手里。
这些事他都还做得一丝不苟,像是没看见那份遗嘱,什么也没发生。
但祁纠还是抬手,摸了摸狼崽子的耳朵:“生气了?”
应时肆的身体僵了一僵,没回答,只是把脸在祁纠掌心贴了贴,就又握着祁纠那只手,让他把暖手宝握住。
“别冻着了。”应时肆轻声说,“先生,外头冷。”
他推着祁纠出去透气,在走廊里慢慢走了一圈,到尽头的小露台看了看景——这层是专属楼层,没有其他人上来,四处都很清静。
小露台能俯瞰半座城市,办公室的确很高,下面的人都成了火柴棍大小。
透明的玻璃穹顶蒙了层雾,天色有些灰暗,云压着云层层叠叠,让人喘不上气,像是又要下雪。
祁纠靠在轮椅里,闭着眼睛养神。
应时肆站在轮椅后面,看着椅背上挂着的那个红色的塑料小福牌。
“……吵一架?”系统快被这个气氛压瘪了,“要不你俩吵一架,吵一架算了,我给你家狼崽子来一针。”
应时肆本来的脾气,看见祁纠背地里弄这种东西,肯定要炸毛的。
说不定还真会像那个半真半假的剧本——失控的小白狼低吼着,把狼王按在什么地方龇牙,最后滚成一团了事……
真这样也行,除了祁纠这身体很可能承受不住……也没什么别的大问题。
最多就是换壳子的原因离谱了点。
至少气氛不会像现在这样,凝滞得仿佛空气都不流动,缄默成了结在窗户上的冰花。
系统叹了口气,来回琢磨这两个人,甚至有点想砸块玻璃。
祁纠把他们家狼崽子教得太像样了……也有坏处。
金手指植入得太成功,应时肆已经不会再这么做,失控的烈性不冲着祁纠发泄,全被吞回胸膛里压着,仿佛不存在。
可存在的毕竟存在,这么压抑僵持着,伤人伤己。
“想想办法。”系统跟祁纠商量,“再教教他,你再教教他。”
肯定还有别的办法,这么谁都不理谁算是怎么回事呢?
系统截了张图,提醒祁纠:“这黑化值可不太稳当了。”
应时肆只是在祁纠身边乖,满心高兴地赖着当个狼崽子……在外头可不是这么一回事。
没有“先生”这么根准绳勒着的时候,应时肆依旧什么都能干得出来——真要归根结底,应时肆愿意做好人,无非是因为想让祁纠高兴而已。
现在吞下去的情绪越多,等那一天真到了,应时肆越什么都可能做出来。
祁纠在后台给系统弹了个句号。
系统挺惊喜:“想出办法来了?”
“试试。”祁纠也是第一次尝试,在内线给系统发消息,“帮我调个数据。”
系统看见具体数据,愣了愣,还是照做,调整了祁纠的身体状态。
应时肆低声说:“先生?”
这种直觉叫系统都惊诧——它刚调完数据不到一秒,祁纠这儿的反应都没全上来,站在轮椅背后的应时肆居然就察觉到了不对。
应时肆绕到轮椅前面,蹲下来,握着祁纠的手,去摸他的额头。
冷汗是来不及出了,系统刚泼了点地下水,一片湿冷,祁纠的额发都湿了一片。
应时肆的脸色瞬间变了,仓促站起身,想查看祁纠的状况,那只手却被轻轻按住,动弹不得。
应时肆胸口急促起伏,张了张口,说不出话。
他反握住祁纠的手,把声音放轻,反复叫了好几次“先生”,才看见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张开。
应时肆摸了摸他的脸,那双眼睛就跟着微微笑了下,那笑意很像是真的——很唬人,仿佛什么事都没有,但应时肆不信他刚才看见了自己。
有那么几秒钟,那双眼睛里什么也没有,仿佛连风都是静止的。
祁纠摸了摸他的下颌,很轻,手上的力道也一如既往:“回去吧。”
应时肆咬紧了牙关,他恨不得咬死自己,或者去吻祁纠。
可他还是什么都做不出,他温顺地答应下来,起身推着轮椅,回到祁纠的办公室,把门关好。
祁纠自己操控轮椅,回到办公桌前,拿起一份文件。
那份文件很薄,其实没什么内容,就是最简单的部门季度汇报……应时肆站在边上,都被迫跟着看懂了上面写的内容。
但祁纠还是拿着它,像是在看,慢慢翻页。
纸页轻微地“哗啦”作响。
在祁纠把文件翻到第三次,还想再从头看一遍的时候,应时肆终于再忍不住,握住那只手。
祁纠仰起头,没等说话,就被狼崽子俯身罩住。应时肆抢走那份文件,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死死盯着它,强忍着不把这破东西揉烂。
祁纠抬手,落在应时肆脑后,轻轻抚了抚。
这样的安抚显然效果欠佳,应时肆撑着办公桌和墙面,把祁纠的轮椅拦开,解开祁纠的衬衫,低头一口咬住他的脖颈。
应时肆攥着祁纠的手腕,呼吸急促激烈,炽烫的气流灼在祁纠颈间的皮肤上。
“告诉我。”应时肆低声说,他咬着祁纠的喉咙,发声有些含糊,嗓音却像是溢出岩浆,“先生,你怎么了,告诉我。”
祁纠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我不舒服。”
“头晕,看不清东西,可能是情绪不好。”祁纠摸了摸狼崽子的后背,“哄哄我?”
他的声音还是一贯的平静温和,仿佛在困着他的狼崽子却像是叫铁蒺藜剐在脊背上,打了个悸颤,筋骨力道弱下来。
应时肆松开他,稍稍放开祁纠的手腕,抬头看着那双眼睛。
应时肆一点都看不出,可他的手已经伸出去,抱紧祁纠。
他抱着祁纠,生涩抚摸先生的后背,他不知道别的办法,就一遍接一遍不停地这么做。
“对不起。”应时肆低声说,“对不起……对不起,先生。”
应时肆用力咬了咬腮帮,咬得嘴里都是血腥气,才总算稍稍好受:“我不该闹脾气,我——”
祁纠挺赞同地点头:“是啊。”
系统:“……”
应时肆都被这个回答打断了思路,愣怔了两秒,迎上那双眼睛里慢悠悠的笑,有些回不过神。
“吓唬你的。”祁纠说,“狼崽子,长本事了,不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