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冰冰的少年特工盯着他,盯了半晌,板着的脸上有了一点笑,垂下枪走过去。
他盯着自己的盘子,低声说:“我的面包少了一块。”
祁纠很好说话,给他分了半块面包,又倒了两杯小麦啤酒:“喝吗?”
阿修喜欢酒,向他道谢,接过自己那杯。
外面的天色已经漆黑,风变得更大,寒气从窗外渗进来。
这些寒气无孔不入,祁纠靠在橱柜边,喝了半杯啤酒,叫冷风一吹,又开始止不住地咳嗽。
阿修喝光自己那杯啤酒,把杯子还回去,低头擦拭配枪。
他想起之前看过的资料——这项任务并不难,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他的任务比起“破坏”,更像是“监督”。
提尔·布伦丹在退役后,本来就出现了不弱的自毁倾向。
这个曾经统率整个帝国舰队的beta元帅,如今只是个重刑犯,住的地方、吃的东西一落千丈,被困在军事学院做个受人颐指气使的教官。
所有人都怀疑他,否定他,过去的同伴在法庭上作证,指控他从来都是个胆小鬼,作为新兵时就曾经临阵脱逃。
除了这些,执法处也会定期将他带走,进行隔离审查和盘问——强光照射、噪音干扰、睡眠剥夺……这些手段同样对人有不轻的摧残。
不用特地做什么,提尔·布伦丹自己就会控制不住地摧毁身体,来抵抗意识深处的痛苦折磨。
根据记录,提尔·布伦丹其实已经有过几次自行了断的经历,只是都被及时阻止,没能成功。
这也是因为他是个beta……一个alpha要想自我了断,求个痛快,办法简直太多了。
阿修看了看那双苍白的手。
沿着修长的手指向上,腕间横亘着的碎痕、小臂反复注射审讯用药留下的针眼,都已经留下难消的痕迹。
这种审讯用药,作用于脑神经,让人陷入全无防备的混沌状态,用来逼供和审查身份,对人身体的影响却不仅仅是这个。
这种药的后遗症相当莫测,人类的神经系统原本就复杂,留下多严重的后果都有可能。
在阿修来之前,执法处的处长就已经对他说,任务很容易,现在的提尔·布伦丹,已经是个半废的……
阿修收回视线,盯着自己的枪。
他的手指僵得不能动,甚至有些生硬冰冷,半晌才找回一点知觉,翻转枪口看了看。
……他找到了他丢的一块面包。
这种干面包相当廉价,又噎又硬又难吃。在贫民区甚至有笑话,说这东西拿在手里能当武器,把人砸得头破血流。
这未必是个笑话。
这块面包已经变成子弹大小,嵌在枪膛里,把子弹堵死。
如果他刚才真的扣了扳机,子弹多半就要在枪膛里炸开,这么近距离的炸膛,连alpha也够一受。
阿修抬头,盯着还在咳嗽的祁纠,瞳孔里第一次透出恐惧。
“有机会开枪的时候,就不要多说话,给对面还手的机会。”
祁纠喝了口啤酒,压了压咳嗽,对他说:“开枪要比拔枪更快。”
阿修紧紧攥着这柄枪,掌心透出汗,冰在冷硬的枪身上。
祁纠从他手中把枪取过来。
射入枪膛的硬面包,只能拆枪拿出来。那双手流畅到不可思议的动作……执法处最熟练的枪手,也不可能把一把枪拆得这么快。
轻微的金属碰撞声里,这把枪已经变成一堆零件。
而这些零件重新组装拼合,变回一把枪的速度,甚至比它们分解时更快。
祁纠倒了倒弹夹,里面是空的,没有子弹。
阿修低声说:“我忘了装弹。”
“你不想开枪。”祁纠拿着这把枪,在手里来回看了看,“给你改把巧克力枪?”
阿修后背僵了僵,被看透的抗拒抵触先于一切腾上来。他一言不发地抢回枪,按下空弹夹拍进新的,不等抬枪,喉间已被餐刀冰住。
提尔·布伦丹的餐刀停在他颈侧。
琥珀色眼睛朝他笑了笑。
琥珀色眼睛的主人揽着他的肩,握着那柄餐刀,温声问:“怕我吗?”
阿修盯着眼前的人影。
他只和这个犯人待了半天不到,就知道这双眼睛里总是笑。
漫不经心的、懒洋洋的笑,调侃揶揄的笑,偶尔也有淡到极点的真实笑影,一晃即过。
执法处的记录里……这是个从身体到意志,都已半毁在那些刑讯中的人。
有人说他是懦夫,有人说他是胆小鬼,也有人说他是叛徒内奸,可审讯了这么久,依然没有进展。
戴着电子镣铐的犯人靠着橱柜,咳嗽了几声,原本的低烧已经转成高热。
这种热度透过衣料传出来,这样近的距离,甚至能听见高烧下虚弱快速的心跳,这样高的心率,会对身体造成难以想象的负荷。
可这个人看起来,还是很平静、很不以为意,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好像总是含了点笑,不论里面有没有真的笑影。
阿修看着那双眼睛,忍不住皱紧眉……他有种奇怪的冲动。
这冲动和经年累月的训练相悖,和特工的要求相悖,所以在变得明晰之前,就被潜意识压回去。
他不应该问多余的问题,不该做多余的事。
但特工的训练也有另外一些条例:要识时务,保存有生力量,不能莽撞冒进,要能屈能伸。
阿修盯着那碗还没凉下来的炖菜。
他不去看餐刀,所以就没发现贴着喉咙的是餐刀的刀背。
自讨苦吃的怪人。
“怕。”阿修被餐刀威胁着,“别杀我,我去给你弄点退烧药。”
第97章 你有没有同党?
在这种地方, 药并不难弄。
医疗室均匀分布在这片封闭的住宅区里,犯人无权进入,但特工有身份证明,进出容易。
阿修打开药柜, 翻找出所有的退烧药, 对比药效。
“被提尔·布伦丹挟持着来找药”这种理由, 执法处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甚至没多问半句,就给了他许可。
——那些人说, 这种小事, 可以尽量满足他,免得那个恐怖的beta犯人因为惜命而杀人。
这样简单的发烧, 原本也没什么用,摧毁不了提尔·布伦丹……这三年的审讯,比这更折磨、更煎熬的手段,执法处用了不知多少,效果也从来都相当有限。
执法处是想彻底击垮这个犯人。
……
阿修挑好了退烧药, 将药柜恢复原状, 快步离开医疗室。
天黑以后, 这地方变得很荒凉。
有人聚居的地方还好些,虽然难免拥挤,地方狭窄,但总有点人气, 像是有活人住的地方。
越往那幢小木屋走, 环境就越偏僻空旷。风很冷, 轻易就能把衣料打透,满地都是枯萎的白草, 这些野草上有不起眼的尖刺,不停勾住人的衣服。
阿修握着刀和退烧药,穿过这一片夜色里的野草,看见小屋里的灯光。
他敲了敲门,发现门虚掩着,就抬手推开。
炖菜还是热的。
有了外面冷风的对比,食物的香气瞬间叫人放松,饥饿感跟着明显到无法忽略。
阿修忍不住先看了看那碗菜,发现下面有个自制的小酒精炉,跳动的火苗舔着碗底,火光很明亮。
被他监视的beta犯人靠在沙发里。
电视的画面闪动,光线落在苍白瘦削的侧脸上,勾勒出异样的清俊——那是种迥异于alpha的气质,没有锋芒毕露的侵略性,甚至有些懒散。
可即使是这样,直到目前为止,执法处也没有任何一个特工,敢揽下秘密处死提尔·布伦丹这种差事。
阿修握着刀和药,慢慢走过去。
他原本不确定这个人是否在看电视,直到绕过沙发,电视投出的光线被他挡住。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还是平淡的,望着电视的方向,没有波动,没有任何视线的变化……像是看见了他,又像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