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修把这十分钟的笑容时间,放在那间小屋里。
那片代替监狱的住宅区,因为“性情大变”的执法处处长开始热衷于把人流放去挖矿,逐渐荒废,已经不再有什么人居住。
荒废的地方会被杂草包围,会长出荆棘,也会迅速被风雨侵蚀。
原本就以灰色为主体的废弃空楼,迅速变得斑驳诡异,夜里风穿过碎玻璃,呼啸声仿佛呜咽。
但这也令人安心,尤其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特工。
阿修每十天会给自己一天假期,窝在重新收拾好的小屋里,模拟和重现那天发生的一切,煮一锅菜、切一个干面包,看那部录下来的电影。
依旧看不懂,依旧还是会困到睡着,依旧梦不到老师。
梦不到是好事,这里分出两种可能……一种是他的潜意识作祟,另一种是老师还活着,活在这片宇宙的某个地方。
阿修选择相信后一种可能。
……
“他不是298号星球的人。”
押送犯人的alpha特工开口,帽檐遮着眼睛,打破寂静:“那个星球本来没有人,处长。”
修·芬里尔看向窗外。
他已经离这颗星球很近。
他记得坐标,记得留下他的老师、他的同党和共犯、他的爱人的地方。
那里已经没有任何痕迹,没有人,没有巧克力豆和金币,只有鸢尾花。
宝蓝色的鸢尾开得比三年前更鲜艳,这里分出两种可能。
他暂时无法抉择。
——有些其他的事等着处理,不能再拖下去。
这趟航程其实相当不平安。
察觉到不对,想要甩掉这个执法处的疯子,不想被拖着毁灭的内阁和议会,频繁派来杀手——初具雏形的独立运动组织也在做同样的事。
只不过……后者的手段单一,笨拙粗糙,还很不成气候,需要有人引领和教导。
比如借着押送“新捉到的内阁杀手”……扮演成执法处特工,自以为天衣无缝混进来的年轻alpha。
星舰忽然剧烈一震。
遇袭的警报毫无预兆响起来,紧急防御的灯光忽明忽暗,接二连三的爆炸猝然轰响,或远或近,炸开刺耳的金属嗡鸣。
芬里尔依旧垂着视线,恍若未觉,背对着门口,一丝不苟地擦拭干净笔尖,把钢笔重新组装妥当。
年轻的alpha刺杀者握紧军刀,仇恨地盯着他,黑眼睛里像是烧着烈火。
听见爆炸声,刺杀者把那个五花大绑的内阁杀手一扔,趁他不备,抄着军刀满眼杀气地扑上来。
芬里尔反握切面包的餐刀,架开他的刀。
刺杀者手里的军刀受震脱手,另一只手立刻变出枪,却还没来得及扣下扳机,枪管就猛地一偏。
一枚纽扣击偏了枪口,只差一丁点,就要嵌在枪膛里。
刺杀者脸色变了变,如临大敌地后退,死死盯着这个执法处处长,也盯着这个人手里多出的银灰色9mm口径配枪。
芬里尔有些懊恼地蹙眉,低头看着右手,弯了弯自己的手指。
星舰的晃动越来越剧烈,已经有要坠落的趋势,刺杀者刺杀不成,已经不能再跟他纠缠,边后退边冷声说:“好日子到头了……处长先生。”
“你犯过的罪行,该去那个世界接受审判。”
刺杀者边后退边说:“你早就该去。只有懦夫才会偷生,我们会送你去见死神……”
阿修问:“能送我去见提尔·布伦丹吗?”
刺杀者已经退到逃生口,愣了下,有些错愕:“什么?”
舱内完全失控,火舌已经舔进去,滚滚浓烟里,那个身影还在问:“我会见到提尔·布伦丹吗?”
刺杀者只觉得莫名其妙,用湿布捂住口鼻,由逃生口一跃而出,打开辅助降落装置。
……
系统隐约觉得不妙,一口气给祁纠发了一百个预警漂流瓶,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系上小降落伞投出逃生口。
修·芬里尔收回视线,宝蓝色的鸢尾开得比三年前更鲜艳,这里分出两种可能。
一种是因为死亡,一种是因为爱。
他无法选择。
……于是他相信,他能见到提尔·布伦丹。
“劳驾你陪我了。”阿修对那个杀手说,“我想给你讲些故事。”
他还没来得及看内阁这次派来刺杀自己的杀手——沦落到能被独立组织的人抓住,估计也没什么本事。
星舰眼看要坠落,针锋相对到这时候,也没了多少意义。
他打开这个人被反剪着绑住的星索,解下手铐,绕到面前,弯腰去扶这个拙劣的杀手,却忽然僵在原地。
修·芬里尔:“……”
琥珀色的眼睛弯了弯。
拙劣的杀手被五花大绑了半天,看起来根本不在意,手不麻腿不酸,撑了下地面,就盘膝坐稳。
“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执法处处长,看着自己落在那片琥珀海里的狼狈影子。
不会动,不会说话,察觉不到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
有……很多种可能。
很多种可能。
阿修盯着他,无法思考,喘不进气。
提尔·布伦丹坐在他面前,相当没安好心地抬手,揉了揉狼崽子的脑袋:“我的钢笔呢?”
第106章 欢迎回家
……钢笔跳伞了。
身体比意识反应更直接, 阿修转身,扑去逃生口。
风卷着浓烟呼啸。
身后是火海,眼前风雨如晦,已经没了钢笔的影子。
他扶着逃生口, 握住坚硬的金属边沿, 舰身因为失控的火势迅速升温, 火辣辣地炙在手心。
这种灼烫让一切显得不像是梦, 也不像是什么为了诱供、精心编造出的幻觉。
这偏偏是最危险的——他的身体、他的意识、他的直觉,统统告诉他, 没有错, 这就是提尔·布伦丹,他的老师回来了。
对一个特工来说, 这是最可怕的事,带来的后果可能比死亡更严重。
从接受训练的那一天起,就有教官反复强调,越是肯定、越是全无疑问,越可能隐藏着无穷的隐患。
这个时候不能出错。
内阁是不是真的会犯下这么蹩脚的错误?
会不会从头到尾, 都是个设计好的圈套, 等着他上当?
一旦出错, 毁掉的不只是这三年布下的暗线,还有提尔·布伦丹的全部心血。
身后的人跟上来。
他的手臂被握住,和记忆里重合的稳定力道,将他从随时坠落的空荡里拉回:“小心。”
修·芬里尔闪电般回手, 拧上清癯的骨骼——这是提尔·布伦丹随手能躲开的偷袭, 可眼前这个拙劣的杀手, 却只是轻易被他扣住手腕。
“你的身手不怎么样。”
芬里尔低声说。
杀手笑了笑:“是啊。”
芬里尔盯着火海投落的影子。
他垂着视线,放开那只手, 把激烈的心跳强行压回去。
含着的心脏重重坠回胸口,砸得肋骨像是寸寸断裂,血气涌上来,弥漫进整个口腔。
是真的、是假的,是美梦成真,还是诸神的圈套。
没时间验证了。
阿修按下氧气面罩,塞给身份未明的杀手,回身想要去找跳伞设备,还没走出几步,就被更凶的火势阻住。
他原本没想过留退路,现在却因为退路都被堵死,开始由掌心渗出冷汗。
“只能硬跳了。”修·芬里尔盯着舱外,“信得过我吗?”
他不敢去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不敢思考、不敢放纵念头,如果这是个精心针对他设计的圈套,对方甚至知道提尔·布伦丹曾经有过支钢笔。
如果内阁真的高明到这个地步,他做的很多安排,就必须要重新调整,不论如何……不是死的时候。
不到死的时候。
修·芬里尔垂着视线,还想开口,已经被日思夜想的温暖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