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让他失去了行动能力,这三年里,这种情况几乎从未发生过,他还以为自己早就没了易感期。
越来越多的仪器在烈火里失灵,警报声混着爆炸声。烧毁的破口焦黑,大肆灌进烈风,卷着纷飞的纸张东飘西荡,烧成新的灰烬。
浓烟里红灯闪烁,火舌燎起的赤红比灯光更刺眼,风穿过火海,也变得灼烫。
恶贯满盈的执法处处长遭遇意外,死在这样一场事故里,原本是很不错的结局和开端。
灼烫的风呼啸着穿过他们。
“再等等。”拙劣的杀手在他掌心写,“三十秒。”
修·芬里尔一动不动站着,无声攥紧指节。
星舰制动装置报废,高度还在不停下降,三十秒后,会到达无伞强行落地的极限高度。
二十秒,微凉的、指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握上来,拢住他的手,他摸到规律的心跳。
十秒,他看到疤痕。
杀手被星索捆缚了不短的时间,弄皱的衣领里,隐约透出疤痕。
同一时刻,琥珀色的眼睛注意到他的视线,笑了笑,单手整理好高领毛衣。
这只手被仍然年轻的alpha捉住。
杀手抬起眼睛,迎上漆黑到深不见底的瞳孔,又低头看了看腕上多出的手铐。
还是那副手铐,牢牢锁着他,另一头卡在修·芬里尔的腕骨上。
握着他的手不同于漠然的面部表情,正微微发抖。
整个房顶被烧塌下来,爆燃的烈火吞噬整个空间,积攒的热量封闭在舱内,温度急剧升高,足以把一切灼成焦炭。
火舌舔上袖口之前,修·芬里尔抱紧怀里的人,往逃生口扑出去。
……
298号星球在下暴雨。
这是个很容易下暴雨的星球,雨来得快停得也快,豆大的雨点砸下来,冰凉痛快,下过雨的天总比平时蓝。
被“执法处处长”抱着跳星舰的拙劣杀手,又被铐了右手、禁锢在树下,事无巨细地回答了所有证明身份的细节。
厚重的披风隔绝湿气,密实的树冠阻挡雨水,清新的凉风钻不进两人间的缝隙。
修·芬里尔半跪着,浑然不顾身上的擦伤,漆黑的眼睛盯着他。
系统变成的钢笔离他们不远,就是运气不好,小降落伞相当惨烈地挂在了树上,在风雨里摇摇晃晃:“怎么回事,你还没收工?”
系统看着这两个说审讯不审讯、光天化日拉拉扯扯的人,比路过的兔子还想不通:“遗民那回事不是编的吗?”
距离允许,后台终于重新开启,祁纠在内线回它:“意外。”
穿书局的每一条经验,都是意外试出来的——比如这一次,所有员工就都收到了条新的提醒。
……不要随便在前传加设定。
尤其是那种完全合理、逻辑通顺,主角偏偏又深信不疑,并且极可能笃信终生的设定。
谁加的设定谁解决……修·芬里尔认定老师还活着,认定了有旧星系遗民能救提尔·布伦丹的命,这个情节自然就得有后续。
就得有后续。
祁纠在透骨的冷风里咳嗽,这比什么都好用——年轻的alpha一瞬间抱紧他,手忙脚乱拉开外套,剧烈起伏的胸口抵着瘦削的胸膛。
“……你太可疑。”芬里尔低声说,“你出现得太巧了。”
警惕心极强的执法处处长,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把靠在手腕上的杀手护进怀里,试图用胸口暖他。
“照你的说法,有人救了你,用先进的医疗手段让你活了下来……这之后呢?”
芬里尔盘问疑点:“空缺的时间里,你做了什么?”
祁纠被他往怀里送。
芬里尔问:“冷不冷?”
被他抱着的、可疑到极点的人回神,视线清明地望着他,眼睛里微微笑了,摇了摇头。
芬里尔半信半疑,握住冻得青白的手指,把它们拢在手心。
如果不是手铐锁着两个人,限制了不少动作,他只想把这件还算厚实防雨的外套脱下来。
发着抖的、自己也湿透了的alpha特工面无表情,动作却不是这么回事,这样的拥抱像极了流浪汉守护自己唯一的财宝,也像死透的火山。
所有人都以为死透了的火山,岩浆在缓慢流淌,缓慢上涌,高温早已足够熔化磐石,表面上却看不出端倪。
连火山自己也不清楚、看不出,三年日夜不休地套着壳子,这张皮几乎已经长在他身上。
修·芬里尔看着被雨水浇亮的手铐。
“没做什么。”祁纠说,“我休息了一段时间。”
芬里尔扯了扯嘴角:“不是个好答案。”
……最差的那一类答案。
在特工的耳朵里,这句话的性质,几乎相当于“我编不出来,我在说谎”。
祁纠笑了笑:“是啊。”
芬里尔问:“饿吗?”
“有一点。”祁纠说,“这附近有个餐馆,带旅店,味道还不错。”
在执法处处长坚持不懈的流放政策下,附近的星系都开始有了人烟,有了聚居区,自然也就有了简易的商业体系。
芬里尔只是化妆成宙斯,用随身携带的特制药水洗掉易容,并不显眼,只是这件外套不能再穿了。
披风也一样,它们该被一起销毁,一个相当完整的“执法处处长死于星舰坠落”的现场,就再找不出什么明显端倪。
哪怕是内阁派专人来调查,也不会有丝毫怀疑。
“除非你能保守秘密。”芬里尔说,“除非你没骗我——我还要甄别你。”
他不能动用一丝感情,只能用理智思考利弊。
或者他留下了一个危险至极的不定时的炸|弹,随时可能引爆一切,包括老师过去的全部心血。
或者他留下了提尔·布伦丹。
“……在甄别清楚之前。”
依然年轻的alpha特工垂着视线,面无表情,声音低得像是留在悸颤的胸腔:“留在我身边。”
微凉的手握住他的手,力道稳定,仿佛允诺,又像是安抚。
芬里尔握紧这只手。
他已经习惯了克制住欲望,因为克制得太严格,连欲望的内容都无法分辨。
是哭泣、拥抱还是亲吻……又或者是什么更深的渴求。
他不能多想,任何一个多余的念头,都可能让摇摇欲坠的堤坝毁却,真到那个时候,他什么也做不了。
什么也做不了,除了跪下来,拉着这只手探进自己的生命,抚摸自己的头顶、嘴唇,或者心脏。
这或许是种很奇异、很离谱,很无法解释的冲动。
他从未比现在更渴望死亡。
/
祁纠口中的“旅店”,条件居然还不错。
有干净的单间、有热水,房间里还算温暖,床也还算舒适。
甚至还有台电视,能收到微弱的宇宙信号,大概能看三、四个频道的节目。
饭菜都能送到房间里,生活在这个地方的遗民,不论alpha、beta还是omega,都热情开朗不拘小节,和本土的气氛截然不同。
浴室还有废弃核电池改造的取暖器,打开开关,是暖和到微微刺眼的橙黄色灯光。
芬里尔看了一会儿那个取暖器:“你在这里待了很久。”
不是疑问句,也就用不着特地回答,琥珀色的眼睛弯了下,摊开手掌。
在不接受他的盘问以后,这个人变得沉默了不少,仿佛所有用不着非得说话的场合,都不打算开口。
芬里尔看着躺在掌心的巧克力豆。
他挑了一粒蓝色的,暂时解开手铐,让祁纠尽快去冲热水。
煮好的炖菜被送过来,用小酒精炉热着,散发出番茄酸甜开胃的浓郁香气……一切都恍惚着把他拉回记忆里的那间小屋。
芬里尔坐在桌前,一动不动地看着袅袅蒸汽。
他不能一直待在这。
芬里尔站起身,走到浴室外,敲了敲门:“我出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