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的效果不算明显。
凌熵并不看他,也拒绝触摸他的喉咙,拒绝听他的话。
特制的向导素并非不起效果,凌熵暂时没心情陪他聊天——这话说出来不太好意思,凌熵甚至不能看这张脸。
因为觉得一张脸好看,又没法把人活着劫走,索性就痛下杀手……这种事太荒唐了。
他不能做。
他没办法和他的向导交代。
“你能控制哨兵。”凌熵抬起嘴角,“你可以控制我,用精神力。”
祁纠摸了摸他的头发,这个动作像是扯断了某根弦,正在尽全力抵抗向导素的哨兵骤然失控,握住他的两只手,将他重重压在铺位上。
刀片沾着血,掉在床边,被系统眼疾腿快地扛走。
“你不该无视我的警告。”凌熵说,“我是真的会杀人……尤其是向导。”
尤其是向导。
尤其是每个冒充成他的向导,来欺骗他、利用他,打乱那些碎片的骗子。
他绝不会再相信任何人。
火车轧过铁轨的分岔,重重一晃,刺眼的灯光从窗外照进来,把漆黑的包厢照得通明。
凌熵跪在床上,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这是个强到恐怖的向导。
看谁一眼,谁就不会动。
不会动的哨兵定定看着那双眼睛,胸口忘了起伏,心脏也像是忘了怎么跳,杀意充斥的铁灰色瞳孔莫名涌出水汽。
凌熵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他只觉得恐惧,挣扎着踉跄摔下床,跌跌撞撞要往外走。
老旧到濒临报废的机械关节被他握着,不小心按住,喀嚓一声响。
祁纠低头,看着软软垂下的手腕。
凌熵:“……”
祁纠看了看:“没事。”
凌熵盯着他的手,听不见这个向导“能修”、“不能修也能赔”、“很便宜”、“只要五千万”的啰嗦讹诈,屏着呼吸,轻轻去碰那只手。
这还是个相当狡诈、相当诡计多端,相当不安好心的可恶向导。
失控的高危哨兵,被一只连机械腕关节都报废的手困住,僵在祁纠胸口,被迫在火车的轰鸣里听清这个人的话。
“没事,狼崽子。”
祁纠说:“让我抱一会儿,别动。”
这个新骗子用一句话就能捉住他。
祁纠说:“我们在回家。”
第110章 他摸了我一下
火车进入隧道, 整个包厢也跟着陷入漆黑寂静。
凌熵没办法动弹。
他显然遇到了个危险的对手,眼前的向导身体虽然脆得一碰就坏,但精神力却强得离谱。
用一两句话,一条废了的胳膊, 就能把他扣在这。
“那是你的家。”凌熵低声说, “我的家在地下……我要回去找他。”
“他一个人, 很无聊。地底下没什么事可做, 每天都很无聊。”
“不能煮火锅,不能拔罐。”
“他喜欢到处忽悠人让他拔罐。”
凌熵看着窗外:“他喜欢打扑克, 一个人没法打扑克。”
“他怕无聊, 吃饭要人陪,睡觉要有东西抱。”
凌熵低声说:“一个人不行。”
……一个人不行。
他要去找祁纠, 他再也不乱跑了,拔多少火罐都行。
他陪祁纠打扑克,打一整天,输多少赔多少,不偷牌不赖账。
新骗子静静揽着他, 听他说的话。
凌熵不想再给他提供行骗的素材, 蹙了蹙眉, 想要后退,身体却恼人地不听使唤。
“你想去边境,我可以护卫你去边境。弄坏了你的关节,我会赔你, 你可以把我卖去矿场。”
凌熵收回视线, 盯着自己的手:“你没必要欺骗我, 尤其是顶着他的名字。”
祁纠问:“他不可能活下来?”
这句话被轰隆作响的火车运转声吞没,凌熵摸着他的喉咙, 冰冷的手指颤了颤,慢慢攥紧。
沉默的哨兵踉跄起身,想要回到对面的铺位。
覆在他背后的手拦住他,凌熵瞳色加深,铁灰色的眼睛里几乎溢出杀意,却在下一刻失去焦点。
祁纠起身,单手接住摔倒的凌熵。
系统冒出来帮忙,一起把人扛到铺位上,拿电动螺丝刀贿赂祁纠:“带我一个,带我一个。”
祁纠接过螺丝刀,简单修理了手腕,给系统也倒了杯重新煮开的茶水。
系统抱着茶杯,看着祁纠把手停在凌熵额前。
向导天生就能为哨兵纾解精神,就像哨兵天生就护卫向导、为向导战斗。
长期没有向导,凌熵的精神世界混乱破碎,碎片纠缠又不断撕裂,已经到了崩毁的边缘。
“他一直在找你,是不是?”系统看出一点端倪,“就像你一直在找他一样。”
祁纠点了点头,让乌鸦飞进混乱汹涌的精神海,找出几个小白狼撒欢的碎片,擦干净放回去。
他们没花多少力气,就找到那个核心的症结。
系统也看见那段清晰的记忆——很难相信,在这么多次手术以后,凌熵居然还保留了这样完整的一段记忆,藏在精神海的最深处。
……
林场木屋里的少年守林员,捡到一只被狼群养大的“小白狼”。
这是凌熵从不给人看的珍藏。
不到太难熬、太撑不下去的时候,他不会把这部分珍藏打开,反复被开启的回忆会变得模糊,会磨损,会褪色。
他刻意避免想起这段太好的回忆,他和他的向导——那时候大概还不能叫向导,那时候还没下雨,他们都是普通人。
但祁纠说的“饲养员”太过分了,他明明也负责出去抓野鸡。
虽然成功的次数不多,相当有限的几次,都是因为祁纠暗中出手,再把打晕的野鸡塞进威风凛凛的小白狼爪下。
虽然第一次和狼群失散,误入林场,被祁纠拎着脖子捉起来的时候……他正潜伏在牛圈里,饿得前胸贴后背,在雄心壮志的驱使下,试图单独捕猎一头半吨重的牦牛。
祁纠轻声笑出来,昏迷的哨兵紧闭着眼睛,木然的脸上也露出笑。
不同于那种标准的、异常冰冷的空洞笑容。凌熵不自觉地找那只手,把脸贴上去,舒服到不舍得动。
祁纠轻轻摸他的头发,掌心覆着微弱的悸颤。
……
他们一起度过了好几个冬天。
去找被雪盖住的山楂,找冻果,找老虎吃剩的野兽。
在家里炖菜煮汤,在暖和的被窝里睡觉。
进山打猎、坐雪橇、骑马。
在终年冰雪覆盖的边境林场,马是种比任何机械造物都更方便的交通工具。
凌熵因为这事耿耿于怀,马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马,这东西总跟他抢着蹭祁纠的手和脸。
他总学不会骑马,总是近乎着迷地盯着祁纠。
不论多烈的马,到了祁纠的手里也服服帖帖,他最嫉妒一匹雪白的马,载着他注视的影子飞掠,风声呼啸,冰雪飞溅。
……在暗下去的视野里,这是最清晰的部分。
剩下的部分不那么好,他被村民打断了脊椎,躺在血泊里,被跳下马的祁纠抱起来。
精神体的小白狼也没法跳起来,去咬那匹气人的高头大马。在乌鸦的羽翼下,小白狼的皮毛被血染透,眼睛已经变成涣散的铁灰色。
……
系统想起祁纠说过,他养过一只小白狼。
“他们为什么杀他?”系统想不通,“因为他变异了?因为他是哨兵?”
祁纠点了点头,抚上小白狼睁着的眼睛:“因为恐惧。”
最开始的那几年,无数普通人对变异的哨兵陷入极度恐惧。这些哨兵有强悍的战力,五感远超普通人类,远比新觉醒的向导更显眼,更容易分辨。
最初的哨兵甚至无法融入人群,只能穿最柔软的衣服,住在最安静的地方,这就是“塔”的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