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纠陷在裘皮里浅眠,听见声响就睁开眼睛。
郁云凉又被抓包,也不懊恼,只是把酒放在一旁,替他掩了掩裘皮:“殿下累了,就回房歇着。”
“不累。”祁纠说,“扶我起来。”
他只是见缝插针调息——要是真想活十年,这毒不逼出来不行,可如今的底子根本撑不住。
系统直接把能量条放到了首页,发现不够,就及时提醒祁纠。
这么调一调息、理一理脉,尽量不透支体力,往后再调理身体时,也能省下不少力气。
郁云凉半跪下来,仔细看祁纠的视线,见那双眼睛里虽有倦意,却仍格外清醒、半点不见衰弱,这才放心。
他抱住祁纠的肩膀,仔细帮祁纠坐稳:“等殿下身子好了,就不会这么容易累。”
“是这道理。”祁纠笑了笑,活动了下筋骨,抻了个不大的懒腰,“不急,慢慢来。”
他指挥郁云凉往杯子里倒了酒,拿在手里,对着月亮看了看。
郁云凉完全听他的话,在黄酒里放了切好的姜片,烫得滚热,轻轻一晃就漾出点琥珀似的光。
“酒不错。”祁纠把酒还给小督公,“尝尝。”
郁云凉其实会喝酒,他前世也学过那些人,数不清的冷酒灌下去,淋漓醉后什么也没有。
热的酒……他倒的确是第一次喝。
郁云凉捧着酒杯,试着抿了一口,入口格外柔和,还有些辛辣的回味。
这种辛辣不散去,反倒掀起淡淡热意,沿胸口熨过四肢百骸,并不难受。
郁云凉抬头,迎上祁纠的眼睛:“好喝。”
“偶尔喝些,舒筋活血,没什么不好。”祁纠摸摸他的脑袋,“世人想拿它来解愁,反倒未必管用。”
郁云凉上一世就不知道这个道理,醉死过去的感触早不记得了,只记得第二日头痛欲裂,恨不得找棵树去撞。
他把祁纠教的话默念了一遍,在心里记牢,又低声许愿:“十年后……我跟着殿下,早去投胎。”
立刻就去投胎,跟着过忘川水、奈何桥,听人说这样来世就能早早在一处。
他这么牢牢跟上祁纠,就能一直听祁纠的教导,就不会不小心跑错地方、做错事。
这话说得太轻,又太含糊,祁纠没怎么听清:“什么?”
郁云凉摇头,因为喝了酒而不那么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来,把剩下那大半杯酒也一口一口喝净。
祁纠又给他倒了一杯,就不准他再多喝:“剩下的加这几种药材,泡进去,接着煮……熬出来的酒髓,搀着甜汤喝。”
他从小督公的袖子里摸了摸,搜出块干净的帕子,捡了块木炭划两下,写了几味药名。
郁云凉双手接过来:“殿下能喝?”
“能。”祁纠知道他打什么主意,笑了笑,“回头陪你喝……月下对饮。”
果然,郁小督公听了这话,眼睛瞬间跟着亮,看起来恨不得现在就飞出去买药。
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他得照顾祁纠,最好寸步不离地跟着,一直跟到祁纠回房睡觉。
郁云凉听祁纠的话,慢慢喝完了第二杯酒,就把酒杯和酒壶都收好:“殿下,明日杏花就差不多开了,我折一枝回来。”
他今日就想折的,可今日杏花才刚吐苞,折回来只怕也不好看。
今夜春风宜人,想来街头巷尾拂过一宿,到明日也就差不多了。
祁纠点点头:“折两支,咱们俩一人一支,插一个瓶里。”
这话加上微薄酒力,哄得郁小公公有点迷糊。郁云凉攥着袖口,不自觉抿了嘴角,耳廓几乎泛起些红热:“……好。”
“再买两身衣裳,记我账上。”祁纠刚掏空四贯多钱的家底,很阔气,“要是挑不准,就描个样子记下来,我帮你挑。”
郁云凉原本觉得自己根本用不着买衣裳,听见祁纠要帮忙挑,立刻把话咽回去,决心明天就去描衣服样子:“好。”
“再去街边看看,有没有卖春芽的。”
祁纠琢磨给他平衡营养,也不能一味吃肉、半点绿叶菜都不见:“香椿、蒜苗、豆苗都行,或者弄点豆子回来,给你发豆芽……”
他说到这,迎上一眨不眨、光盯着自己看的漆黑眼睛,就笑了笑,俯身替郁云凉理理衣领:“是不是啰嗦了?”
郁小督公看起来是想把脑袋摇成个拨浪鼓。
“不啰嗦。”郁云凉抱住他,有点着急,“殿下多说,我很愿意听。”
他很愿意听,祁纠说的这些,他一句都没听过、一样都不知道。
他只是……太不舍得出声了。
灶中火将灭未灭,还在毕毕剥剥地烧,偶尔在夜风里噼啪爆起火星。
低头春草初生,仰头星辰高上,祁纠就坐在这片好风好月里,慢悠悠跟他点明日的菜。
……人说走好运走过头时,反倒会生出不如立时倒毙的离奇念头,郁云凉原本不懂,现在却隐约懂了。
倘若就在这一刻死了,牢牢记着这些,咽下最后一口气……这一辈子都值得。
郁云凉垂着眼睫,他也只是这样一想,绝不舍得做——因为祁纠还活着。
祁纠活一天,他就定然要跟着活一天:“我明日就买些春芽回来,还买豆子。”
郁云凉说:“殿下要是喜欢,我再去拔些野菜回来,加些羊油用石板煎了,很清爽开胃。”
“行。”祁纠就这么跟他敲定,又提醒要做君子的小督公,“箭不能少练、书不能少读。”
郁云凉抿起嘴角笑了下,他很喜欢被祁纠这么管着,温顺地点头。
月上中天,郁云凉半搀半抱撑着祁纠,轻声说:“不早了,我扶殿下回去睡。”
祁纠打了个呵欠,也不强撑,叫他扶着慢悠悠走回去。
郁云凉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盘算明日要做的事,桩桩件件理清楚,又忽然冒出个念头。
——若是还有工夫,路上大概能经过一座菩萨庙。
上辈子郁云凉不信这些,也从没去过什么庙,没见过杀人如麻的刀去求神拜佛的。
这辈子……他有点想去拜一拜,求一求。
只求前世杀孽血债,别累及今生,别牵累祁纠。
从明日起,他做君子,做良人,跟着祁纠。
……明日,他去给菩萨磕头。
——
接下来这几天,郁小公公都忙得脚不沾地。
系统倒是非常高兴,一连几天都拉着祁纠,给他看任务进度:“你看,你看,这势头很好。”
郁云凉其实学什么都快,他只是觉得自己没这个资格,所以故意躲避、故意不去碰。
等他终于想通了、终于翻过去那个坎,进境自然飞快。
只要保持着这个势头下去,要不了多久,这批金手指就都能收割一笔提成。
至于黑化值这种东西,自然也跟心境息息相关。
祁纠开了全局视角,系统这几天拿望远镜看出门的郁云凉……只觉着祁纠家这小公公是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庙里的大和尚跟他说,行善积德,就能增阳寿。”
系统举着望远镜:“跟你说了,你别不信,他正从水里往外捞蚂蚁……”
祁纠正专心运功逼毒,呛了一下,内力险些走岔:“谁把蚂蚁扔进去的?”
系统:“……蚂蚁自己脚滑掉进去的!”
不然呢?
难道还能是郁云凉为了刷功德扔的??
祁纠只是心情不错,所以随口开玩笑,咳嗽几声,摆弄着杏花瓣笑了笑:“挺好。”
比起阴郁冷沉、心事重重的郁督公,他还是更愿意看郁云凉这么劲头十足地到处跑。
看郁云凉练箭,也挺不错……小公公一天比一天有模有样,如今再拈箭搭弓,身板已经很有些利落轩拔的意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