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没有找到江顺的影子,最后一点心气熄灭,委顿在龙椅上,明明是贵气至极的衮服,却难掩颓败死气。
京城五所防卫不利,个个该罚,念在废太子安然归来、祈春不宜招晦气,只罚些俸禄,作香火钱供春风。
废太子得了心仪的宅子,不过十八的少年宦官做了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内库流水一样的礼单,尽是银子、珠玉、绫罗锦缎。
念出来的御笔诏书,没用皇印,只说是给废太子压惊安宅。
这理由谁也没法说什么——毕竟那一座破王府的确被炸得稀烂,若是不和这一把稀泥,就要把新皇后本家扯出来。
作为破王府被炸案的苦主,“惊魂未定、余悸未消”的废太子只不过是要个宅子、从本来就是皇家的内库里搬走些银子跟宝贝……这是皇家自己的事,任谁来也管不了。
非要横生枝节、非要撕破脸,只会把原本就浑的水搅得更浑。
真折腾到再废一个还在啃手指头的太子,再等着皇上生个更小的……朝堂内外全要乱了。
……
桩桩件件都合心意,桩桩件件都顺遂,皇上甚至身体不适,对司礼监交代了要罢朝三月。
郁云凉穿着司礼监的黑袍,浑然看不出一箭接一箭追杀江顺的气势,隐在角落,视线定定落在祁纠身上。
罢朝三个月……足够闭门不出,给祁纠好好养身子了。
郁云凉第一次打开这种思路,他忍不住盘算,等三个月结束,怎么让皇帝再身体不适一年。
不适了三个月,再不适个一年……差不多也就能油尽灯枯,急病暴毙了。
不会被祁纠察觉出不对的。
“能量条不妙,你的毒怎么样了?发作起来没有?”
系统还不知道他们的主角在想什么,跟祁纠讨论:“你忍一忍,别回去就吐一地血。”
祁纠被赐了个座,倚在椅子里,有一下没一下摆弄杏花:“尽量。”
系统提醒他:“你手上那个口子还在渗血,郁云凉马上就要看见了。”
祁纠把左手往袖子里挪了挪,把系统变成的绷带缠手上:“局里就没有一秒痊愈的特效药?”
“有是有,古代世界不能用,下次你弄个星际的,去那儿受伤。”系统说,“星际世界有差不多的药。”
不过人体自身的规律在那,就算有这种药,也治标不治本——只不过是看着痊愈,伤还是伤,发不出来就往里走。
到时候表面看着什么事都没有,里头早损毁得差不多,碰一下就无声无息倒下去。
那才叫虐,明明看着哪儿都没伤,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治、怎么拦着……好好的人凭空就碎了。
祁纠想不通:“我非得到哪都是这种剧情吗?”
“……”系统这才反应过来,也想不通:“我打个报告,回头问问,你先给我打个结。”
祁纠把绷带在手腕上打了个结,隐在袍袖里,继续听着那些繁花锦簇的官样文章。
他的确也分不出多少精力聊天。
这具身体这么折腾,基本也就到了极限,他有意不加收敛、挥霍着动真气内力,就是要一次把这毒轰轰烈烈地催发出来。
第一次拔毒最为紧要,若是能将骨头里的毒都逼出来,后面就会容易很多。
“再撑一炷香,念到最后一页了。”系统帮他剧透,“你还有什么愿望没有?”
这一拔毒,祁纠要被弹出来多少次、要在缓冲区待多久,可就都说不准了。
系统已经准备了火锅,要是祁纠想吃麻酱,它现在就回去买。
“……”祁纠暂时倒是没有和火锅相关的愿望:“不想吐一地血,先帮我铺上点。”
系统挺仗义:“行,回头我变塑料布,你别管了。”
毕竟如今这宅子彻彻底底是自家的了——听说江公公还很大方,还搭上了宅子后面那一座山。
祁纠闭着眼,内力沿经脉游走,尽力维持住毒气血行的平衡,慢悠悠走在这一条颤巍巍的钢丝上:“江顺还藏了座山。”
这么一看,当宦官还真是挺挣钱。
祁纠进穿书局之前,就一直挺想弄座山,可惜当时资金不够,后来也就搁置了。
“圈的,这些人圈地是常事。”系统也紧张,连省略号都不敢发,帮他走钢丝。
“江顺本来想得挺好……”系统等他内力转过一个大周天,才接着说,“等金盆洗手了,就上这养老。”
祁纠其实不想聊天了,但实在忍不住好奇:“现在呢?”
“现在连金盆都没了。”系统挺客观,“在浑河里洗手呢。”
毕竟江顺那个丑到不配给祁纠坐的马车,早就被睚眦必报的小公公弄松了栓子,一跑快就要散架。
被郁云凉这么一箭追着一箭地射,马车散架恰好摔进浑河,已经是因为江顺死期未到、剧情线的强大力量加持了。
祁纠笑了一声,他察觉到血气翻涌,就闭上眼睛凝神,再度将涌上来的血压下去。
还不等血气稳住,一只手已经由他背后搀上来。
……小公公胆大包天。
祁纠和系统都忙着走钢丝,没留意刚做了司礼监秉笔太监的郁小公公,居然连一炷香都等不及。
光天化日,郁云凉就这么摸了过来。
祁纠咳去喉咙里的痒意,向后靠了靠,索性就这么把力道卸在那只手上。
“殿下。”郁云凉扶着他,低声问,“乱跑了多久?”
祁纠笑了笑,闭着眼睛:“小公公要算账?”
听见这一句回答,郁云凉的手臂紧了紧,更用力地搀扶住祁纠:“……不算账。”
祁纠说话时分明已不带中气,气声里有咳意,话还未尽音就已消。
郁云凉怎么会有心思算账,他恨不得现在就带祁纠走:“殿下,吃一丸护心药。”
祁纠拍拍他的手:“吃了。”
郁云凉根本不上当,他数了那匣子里的药,一颗都没少:“吃不下?”
他没听见祁纠的回答,知道这是默认,紧紧咬着下唇,垂在身侧的手已经微微发抖。
他把这只手攥起来,不去想更多没用的事,低声劝祁纠:“不要紧,大概是脾胃太弱了。”
老大夫说脾胃弱极就会吃不下东西,即使强行咽下去,也要牵扯着再吐更多出来,不如不吃。
“我雇了人来赶马车,一会儿下朝,我扶殿下坐后面。”郁云凉低声说,“只管歇着……”
他这话还未完,一炷香已尽,那篇华丽冗长的祈春文稿总算念到头。
司礼的太监将“退朝”念得又细又长。
百官起身山呼万岁,龙椅上的皇帝颓然不动,废太子被一席黑衣的少年宦官搀着起身,离开奉天门。
……这一条路走得并不容易。
郁云凉扶着祁纠,这里到处是人,祁纠只让他撑着肋间,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
这样离近了,郁云凉更能听清他的心跳……是极为散乱急促的动静,偶尔如石滚、偶尔如细丝,蓦一下砸得极重,继而便悄然寂静几息。
郁云凉像是被那一声砸中,脊背僵硬,额间渗出冷汗,手上却依旧牢牢扶住祁纠。
祁纠站着,靠着他昏厥片刻,就又慢慢睁眼。
那只手在他肩上拍了拍,这是“无妨”的意思,再轻轻一揽,就是说“快回家”。
郁云凉已经能很好地分辨这些力道,他不敢再耽搁拖延,将祁纠搀上马车,将碎银子甩进车夫手中。
没必要缓行了……疾驰还是缓行,实在已经差得不多。
郁云凉跪在车厢里,抱着阖眼调息的祁纠,低声说:“殿下……难受就吐,把血吐出来。”
他劝不动祁纠,在车厢里吐血,掺了毒的血势必要沾在郁云凉身上,这毒缠上人便不放,丝丝入骨。
祁纠躺了一阵,就睁开眼,拍了拍小公公的手,摸出朵杏花塞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