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祭春祈神,戏台子都已经搭起来,浑河两岸人来人往,热闹得不行。
祁纠只管坐车,揣着个暖炉靠在车厢壁打瞌睡,很是舒坦,察觉到车停才不紧不慢睁眼:“到了?”
“到了,殿下。”郁云凉探身进去,扶祁纠下来,“这里的人很多。”
祁纠打了个呵欠,由车里下来,被郁云凉踮着脚系好披风。
两岸人流如织,有小商小贩、售药卜卦,瓦子里的相扑木偶,戏台上的杂剧散曲,看不完的满目繁华。
系统天天跑出来玩,早把两岸摸得熟透,祁纠挑着好玩的地方,带小公公凑了一遍热闹,还买了串红通通的糖葫芦。
郁云凉以为自己不喜欢吃,咬了一颗含在嘴里,冰糖甜脆,山楂酸甜可口,诧异地睁圆了眼睛。
他们这会儿已经进了茶楼,那卖糖葫芦的小贩挑着担子到处跑,这时候再回去也找不着了。
郁小督公扼腕:“该买两串。”
“买这么多干什么。”祁纠笑了笑,这东西吃一个好吃,吃两串牙都要倒了,“点菜,吃不吃鲈鱼?”
郁云凉只惦记着他:“殿下吃么?”
祁纠的胃口还没好到这个地步,他已经要了碗菱粉赤豆粥,只是给小公公陪个席:“先帮我记下。”
他点了几个菜,又并几样熟肉、点心果子,等小厮跑去叫后厨张罗了,才同小公公低声商量:“尝个味道,记下来,以后回家做。”
郁云凉原本有些闷闷不乐,听见这个主意,立刻打起精神,抓起筷子:“我都记下来……回头我做了,殿下要吃。”
“吃。”祁纠故意一本正经,“我日啖三大碗。”
郁小公公很熟练地知道自己被哄了,却还是因为心底暖烫,忍不住低头,往祁纠身旁悄悄靠过去。
这一路过来,祁纠带他看了百禽百戏,看了木偶相扑,看了花里胡哨的皮影,还有演杂技的,扑旗子打筋斗无所不能。
郁云凉过去其实也见过这些,京城不少热闹,浑河两岸日日繁华,哪有消停的时候——况且宫中的进演又比这更精美、更叫人眼花缭乱。
可他百般回想,却丝毫想不起过去看这些东西,究竟都有些什么感受。
他只记得今日跟着祁纠,三分心神放在戏台瓦舍,用来回答殿下“都演了什么”的抽查提问,剩下七分都看着祁纠。
他们出来时是申时末,绕了这样一大圈,暮色渐起,晴朗天光也已悄然暗下来。
坐在二楼向下看,河两岸的风灯一盏一盏亮了,卖河灯的也越来越多。微暗夜风里,点点火光闪烁,竟叫人一时恍惚。
菜上得很快,不一会儿就上齐,郁云凉叫人不要打扰,关了门合上门栓,转回桌前。
他不动别的菜,先去试祁纠那碗粥,发觉有些烫,就舀起一勺晾了晾:“殿下。”
祁纠今日走了不少路,合着披风靠在窗前浅眠,被他轻轻摇晃,睁开眼睛:“菜上齐了?”
“上齐了。”郁云凉轻声说,“殿下喝口粥。”
祁纠从他手里接过勺子,很是信任,不辨温烫搁在嘴里咽了,挺满意地点点头。
郁云凉的脸上露出一点笑,伸手抱住祁纠的肩膀。
他照顾祁纠习惯了,忘了祁纠这会儿已经有了力气,手臂竟没揽动,就挤到祁纠身边:“殿下在看什么?”
“浑河。”祁纠说,“一会儿去买两盏河灯。”
郁云凉立刻点头:“好,殿下求什么?”
祁纠其实没什么想求的——陪狼崽子活十年得靠他自己,回头换个世界,找狼崽子也得靠他自己。
想买灯纯粹是因为挺好看,系统盯上一盏鱼戏荷叶,幽幽怨怨地在后台念叨半天了。
祁纠想了想,决定说实话:“不求。小公公求什么?”
郁云凉看着他,漆黑的眼睛里露出笑,也慢慢摇了摇头:“不求。”
想要的都在身边了,没什么可求的,郁云凉想要的全系于祁纠,不靠祭春也不靠河神保佑。
他才不跟浑河祈求什么身体健康——这破河淹了他们一人一次,不添乱就不错了。
“那就买辆盏灯,挂家里。”祁纠拍板,“好看。”
郁小公公立刻掏银子,放在桌边提前预备着。
他看见插在桌旁的糖葫芦,就带着回来,边吃边陪祁纠看夜景。
祁纠吃了两口寡淡无味的粥,看郁小公公津津有味吃酸甜可口的糖葫芦,忍不住敲了敲狼崽子的脑袋:“分我一颗……半颗。”
如今这个身体状况,一颗山楂下肚,多少还是有点孟浪了。
祁纠知道郁云凉还随身带着匕首,这不是什么坏习惯,狼崽子把尖牙厉爪全藏起来,就不叫狼崽子了。
祁纠已经给他找好了切山楂的地方,将那一片放点心的木板拉过来,郁小公公却没动。
郁小公公攥着那串糖葫芦,耳廓一点点泛起红热。
祁纠低头,有点好奇:“不给分?”
“……给。”郁云凉低声说,他特地留了个最大、最红的山楂,就等祁纠说这句话。
郁小公公今天看了不少杂剧,为了应对祁纠提问,学了个乱七八糟,心神不宁地记了个印象最清晰的。
他盯着山楂上晶莹剔透的冰糖壳,深吸口气,定了定神。
勤学苦练、突飞猛进的郁小督公,按着祁纠曾教过他的,弹了枚铜板过去,将遮掩窗户的帘子砸落。
做完这件事,他就更胆大包天,当着祁纠的面把匕首相当拙劣地藏在了坐垫底下。
祁纠咳了一声,压住笑,拢着钻进怀里的狼崽子。
“没带匕首……”郁云凉磕磕巴巴地说,“没带来,殿下。”
把尖牙厉爪藏好的狼崽子,紧张得耳朵都趴下了,闭着眼睛,还很硬气地视死如归。
郁云凉叼着颗红通通的糖葫芦,跪在他怀里,壮烈仰头:“殿下……自己咬吧。”
第39章 我不会死了
……郁云凉这样等了半晌, 几乎忍不住要睁眼。
也就在这时候,有人将他揽住。
微凉的手指拢在他脑后,不知怎的轻轻一拨,就解了他的束发。
小公公哪经过这个, 要不是还惦着个山楂, 几乎要一头撞到地上去, 胸口像是块滚石轰隆作响:“殿……”
“过会儿给你绑。”手的主人缓声哄, 话音未尽,已将郁云凉拢近了些, 低头噙了他那颗裹着冰糖的山楂。
祁纠身上清苦药气将他裹住, 冰糖壳被咬碎,清脆地一响。
碎开的糖渣磨人, 全落在唇上,祁纠拢着他,低头细细尝干净了。
郁云凉哪遭过这个,只知道那些磨人的糖粉暖热着化了,细微涓流沁得更磨人, 他伏在祁纠的气息里, 胸口被妥帖熨着, 肩膀不住打颤。
祁纠很体贴,待小督公稍缓过来,才说:“甜的。”
郁小督公:“……”
祁纠忍不住笑,咳了一声盖过去, 慢条斯理绕回来, 咬去冰糖里头裹着的半个酸甜红果。
这又是另一番滋味……酸甜清香的山楂果润泽生津, 自愿做砧板的被捻磨得气息低颤,滚烫呼气融进透着药香的轻缓和风里, 散落下来的黑发都微悸。
祁纠替小公公挽了发尾,也不急着重新束发,只拿布条松松系了,低头柔声去哄郁云凉记得嚼。
山楂毕竟是山楂,就算去了核,变成了半个,也是不能就这么愣往下咽的。
郁云凉喘着气,蜷在祁纠怀里,半懵半温顺地恍惚嚼了。
因为外面冰糖早化干净,里头剩的红果就尤其酸,酸得狼崽子猝不及防地一龇牙,后背跟着打了个哆嗦,清醒过来。
祁纠揽着他,低头问:“好不好吃?”
“……”郁云凉面红耳赤但求一死,把脸埋进祁纠袖子里,不说话了。
被狼崽子闷不吭声往怀里拱,祁纠也觉得不错,摸摸郁云凉的头发,依旧靠在窗前,有一口没一口地吃那碗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