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子遮了外头的光景,却遮不住风,暮春的晚风已不凉了,卷着花香徐徐涌进来。
郁云凉躺在祁纠身旁,身心都安稳,紊乱的气息也一点点平复:“好香,殿下,这是什么花?”
“紫藤。”祁纠掀开帘子看了看,“开得不错,摘点给你玩?”
他说摘花,连动也不用动,只摸了郁云凉的发带,一头攥在手里,另一头不知怎么便乖乖飞出去。
叫发带顺回来的一串花藤,淡紫色小花开得浓郁热闹,一嘟噜挤在一块儿,看着十分可爱。
郁云凉发现塞不进小布包,就很珍惜地捧过来:“殿下,紫藤香是不是这个?”
他听人说,紫藤香能治吐血咯血,又能医刀伤,还可治心胃气痛。
郁云凉听老大夫说了,却在街上遍寻不着,哪家医馆药方都不卖,已经找了好些天。
祁纠摇了摇头:“不是一种,那是降真木……品质上佳的也是紫色,《南方草木状》里就叫它紫藤香。”
祁纠拢着他,低头研究了一会儿同名的紫藤花:“寻常一般叫降真香,是南面贡品,在京城挺稀罕,宫中才有。”
郁小督公磨刀霍霍向宫中。
祁纠看着有趣,把雄心万丈的狼崽子招到怀里,摸摸脑袋:“这紫藤花也不错……能做吃的。”
这是救灾的东西,逢灾年难熬的时候,就有人摘藤花掺上米糠做粥做糕、凉拌当菜。
祁纠吃过紫藤糕,也喝过藤花粥,味道不算好,无非就是寻常野菜,但吞下去能救人命。
郁云凉抬头:“能治心胃气痛吗?”
“能。”祁纠信口忽悠他,“蒸了吃,管用。”
郁小公公被哄的次数多了,已经学会分辨,抬头认真盯着他的殿下看了一会儿,怏怏趴回去。
“别光在这趴着,去吃菜吃饭。”祁纠胡噜狼崽子,“吃饱了进宫,去抢点降真香。”
郁云凉倏地抬头,眼里立时多出十分亮色。
祁纠笑了笑,把狼崽子招到怀里,抬手重新替他束发。素白发带沁了淡淡紫藤香气,还染上些淡紫洇开,很是风雅。
郁云凉个头长得很快,几乎是可见地往高了蹿。如今祁纠再走累了,把手放在他肩上,就变得很合适。
不过这回祁纠不打算走,准备骑马进宫——上次他摸来的腰牌还没还回去,锦衣卫御前行走,有入门不下马的特权。
郁云凉立刻把匕首从坐垫下摸出来,塞回袖子里。
他很敏锐,低声问祁纠:“殿下,是不是今晚院子里要出事?”
这段时间下来,郁云凉已经很熟悉祁纠的习惯,知道如非必要,祁纠通常多半懒得出门。
倒不是因为别的……叫郁云凉看来,多半是因为这人见得太多、走的地方也实在太多了,所以什么都寻常,实在没什么新鲜可看。
一旦祁纠主动要出门、要往外面溜达,多半是因为家里有什么人惦记,要给惦记的人下个白跑一趟的套。
“好聪明。”祁纠奖小公公一大碗饭,拿筷子给他拆鲈鱼脍,“出不了事……有点热闹。”
七日过去,他又熬过一回毒发,能把宫里有些人气得吐血。
探子刺客是少不了的,系统完善的机关陷阱就等着招呼客人,这一晚消停不了,在家恐怕也难睡得好。
既然郁小公公想给他弄降真香,不如就去宫里拿些降真香。
郁云凉边大口扒饭边听,听懂了,只觉得解恨:“吊着折腾狗皇帝。”
以为祁纠会熬不过去,偏偏祁纠熬过去了。以为祁纠在家养病,派一窝刺客探子过去,偏偏他们进了宫。
等扑空了的东厂高手察觉不对,再折返回宫中的时候,他们已经完全有工夫从容拿了降真香,边赏夜色边回家了。
“是这回事。”祁纠又捞过一只冰糖肘子,塞给长身体的狼崽子,“不非得把我们小公公搭上。”
这么折腾几回,要不了多久,皇帝一口气就得剩下半口。
至于怎么架空老皇帝,让老皇帝在宫中消消停停“养病不临朝”,怎么扶傀儡新帝预备着,怎么夺权,怎么明争暗斗……那都是朝中那些汲汲营营的“朝堂栋梁”该操心的了。
这种事上,祁纠的主意都是一开始就打定,不同人商量,也不打算改。
郁云凉也不想改,这是他前世盼都盼不来的。
要是前世的他知道……跳浑河水死了,就能过上这种日子,他一早就要跳下去。
前世的郁云凉,到死也不信有人会对他说“不非得把我们小公公搭上”。
不信有人会摸一摸他的后颈脊背,帮他把头发束妥当,打扮成好人家的少年郎,逛浑河也领在身边。
郁云凉闭着眼睛大口吃饭,他察觉到自己胸口滚热,无限酸楚无限欢喜,就知道那里面长了一颗心。
他只想把这颗心全交给祁纠,要是能换祁纠身子再好一点儿、再少难受那么一点儿,那就更好。
换不来也不怕,他只管跟着他的殿下,有什么事想要做,祁纠只要招呼他一声就行了。
郁云凉把饭菜全吞进去,用茶水漱口。他把自己拾掇干净利落,放下筷子。
窗外夜色浓了,春风和煦,河两岸的戏台子都张了灯,开始咿咿呀呀地唱。
郁云凉听不清,勉强听见半句“他教我收余恨”、“苦海回身”,觉得很好,低声反复念了几遍。
祁纠正闭目养神,推着经脉中的内力走周天,为过会儿去宫中打劫降真香做准备。听见狼崽子埋头念叨,有些好奇:“念什么呢?”
“戏词。”郁云凉耳朵热了热,磕磕绊绊轻声学,“殿下教我……苦海回身。”
祁纠就知道他听着了哪一处,睁开眼睛,笑了笑,伸手说:“过来。”
有锦衣卫东西厂的地方,不该有这出戏,真要将史书翻扯得明朗清晰,这戏要晚上百年。
可他们不在史书上,他们在无人知晓的一座茶楼……赏前人的月、听后人的腔,过他们自己的十年。
郁云凉立刻回他怀里,小公公如今已很熟练,窝在祁纠肩旁,手里牵着祁纠的袖子。
“锁麟囊。”祁纠问,“听过么?”
郁云凉摇头。
祁纠刚推内力走过周天,身上慵且倦,揽着小公公靠在窗前晚风里:“休恋逝水,苦海回身……这才是今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
他慢悠悠念后头的词,窗外只管咿咿呀呀唱,风把婉转曲乐送进来。
河边戏台子多,唱什么的都有,西皮二黄四平调,抑扬错落丝竹管弦悠扬。
郁云凉叫这话撞进胸口,愣愣坐着,下意识扯紧祁纠的袖子,不知松手。
祁纠就把他揽在怀里,一手在背后慢慢轻拍。
郁云凉闭上眼,只觉饱受庇佑,腔子里一颗心定下来,轻声说:“殿下……”
祁纠低头:“怎么了?”
郁云凉没事,只是想叫叫他,舒展眉宇摇头。
祁纠也就不追问,只是笑了笑:“狼崽子。”
狼崽子往他怀里钻,热乎乎贴着他,往他胸口和颈间贴,把身上的暖和气全给他。
祁纠叫他暖得舒服,扯过披风随手将两人裹上。
夜半时分内宫换防,最宜打劫。眼下才过亥时,晚风不错,还能悠闲耽搁一会儿工夫。
左右又没什么急的事,日子还长。
——
降真香抢得也没半点悬念。
甚至叫系统无聊到扯着祁纠,又去开了几个宝箱,搜刮了一圈极上等的灵芝雪莲龙涎香。
“拿着,都拿着。”系统给祁纠出主意,“现在用不上,以后还用不上?”
龙涎香这东西可非常不错,不光用来当香料,还是味用法相当隐秘的药材。
系统游遍怡红院畅春楼,不会骗祁纠:“再加点麝香和灵猫香,还有鹿茸,可好用了。”
“……”祁纠暂时没这个需求,但的确不拿白不拿,还是挑贵的拿了几个小箱子,又翻出一盒上好东珠,塞进郁小公公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