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被责罚之人明明被打的血肉模糊,但顶多是皮肉受伤根本不会伤到筋骨,养上几日也就好了,然而有时血肉模糊之下也是筋骨断裂,一辈子说不定就废了。
萧宴宁没有亲自动过手,但他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为了怕自己判断失误,他还特意求助了下砚喜。
好在这军营和皇宫一样,行刑时都有技巧。
可就算知道梁靖不会有事,萧宴宁心里还是有点担心,皮肉伤也是伤,万一伤口感染了怎么办。
军棍一棍一棍落下,除了偶尔从嘴里泄露出去的闷哼呻吟时,其余时间梁靖都在忍着。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说三十杖刑完。
“送回去,找军医。”安王沉声道。
萧宴宁朝砚喜看了一眼,砚喜忙上前同其他将士一起小心地扶起梁靖。
被送回营帐时,梁靖朝萧宴宁看了一眼,萧宴宁站在那里没有动也没看他,梁靖咬了咬嘴唇。
砚喜在一旁痛心疾首地小声嘀咕:“梁小公子您慢一点,别扯着伤口了。小公子这手腕上怎么也有伤,当年王爷和奴才送小公子入军营的时候,小公子才刚满十四,这几年小公子怎么总是报喜不报忧。王爷从小和小公子一起长大,一直很担心小公子,如今看到小公子身上这么多伤该多心疼。”
说是小声可在场的人都听到了,砚喜那声音里含着难过伴着心疼,可谓是令闻着心酸。
众人一个恍惚,乍然想到梁靖当年刚入军营时也不过是一个稚气的少年。
营中本就有很多都是梁绍一手带出来的将士,此时想到梁靖的身世,想到他背后空无一人,再看着他因刚受过刑罚而瘸着腿走路的姿势,心下顿时浮起莫名的滋味。
如果父兄在,梁靖今天就不会在这里,更不会受到惩罚。
“砚喜,闭嘴。”萧宴宁冷声道。
胡说八道,他什么时候心疼了,梁靖受伤也是他自己选得路,谁也替不了。
砚喜顿时闭嘴了,不过扶着梁靖的动作更轻了。
等人彻底离开视线,安王看着耳垂泛红的萧宴宁:“你不过去看看?”
他有点看不懂这个弟弟了,人没醒的时候,他连宣旨的时间都没有,非要去看看。现在人醒了,一句话都不说,还把人给无视了。
这到底是担心还是不担心啊。
萧宴宁看着安王:“有没有铁铲子。”
安王:“嗯?”
他深感疑惑,不大理解话题怎么从梁靖身上跳到铁铲子上了。
萧宴宁阴森一笑:“那个张信埋哪了?他这样的人不配入土为安,我把他挖出来烧了。”
安王:“!!!!”
其他人:“……”
敢情要把人挫骨扬灰这话是真的。
安王也惊了,记忆中萧宴宁一直软软萌萌的,就算日后阴沉了些说话带着毒刺,但画风也不是现在这样啊。
看萧宴宁还要张口,安王沉着脸:“你给我闭嘴。”
今日这事传开,萧宴宁头上又要被扣上一个狠毒的名号了。
听到这话的人那么多,他总不能把每个人的嘴都给缝上。
“你去不去看梁靖,要不是不去,我这就让人送你回城。”安王瞪着这个让人头疼的弟弟道。
萧宴宁一脸悻悻。
***
萧宴宁走到梁靖的营帐前,守卫看到他正想通禀,萧宴宁抬手没让他们吭声。
他走到帐前,里面传来梁靖很轻的声音:“殿下这几年过的好吗?”
砚喜:“王爷好着呢,就是一直挂念小公子。”
梁靖沉默了下,又道:“那这几年殿下有没有生病?有没有受气?”
砚喜:“王爷肉体凡胎,避免不了。”
梁靖哦了声,有些失落的样子。
这时萧宴宁掀帘而入,他闲闲道:“问这些做什么,我生病了你能给瞧还是我受气了你能帮我出气?”
话音落,看到梁靖用艰难的姿势侧躺着,萧宴宁说了句活该。
胸前本就有伤,刚又挨了三十军棍,现在是趴不能趴,躺不能躺,活受罪。
砚喜把凳子放在床前,萧宴宁坐下,看到梁靖额头上汗渍未消就想要起身,他似笑非笑道:“怎么,是要给我行礼吗?”
梁靖相当了解萧宴宁的脾气,一听这话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生气了。
梁靖心下一慌,忙卸了力道,这才敢抬眼看向萧宴宁。
比起记忆中,萧宴宁身姿更加欣长,也更好看了,狭长的眉峰斜入鬓中,眼若星辰、鼻若悬胆,薄唇轻抿,眉眼微微上挑时,给人一股淡淡的嘲讽和傲慢之感。
梁靖呆呆地看着他,他刚醒时听到马弁王运京说钦差到了时,他心中很是懊恼。
他当时正在做梦,梦到萧宴宁坐在他身边看着他。
一个心悸醒来,定眼一看,帐内哪有萧晏宁的影子。他许久没梦到过萧晏宁了,甚至想闭眼继续睡,继续做那个梦。
王运京的话他左耳进右耳扔,直到听他说,钦差入帐看过自己。
梁靖当时心下莫名一跳,他愣愣地看着王运京。
只听王运京压低声音:“千总,钦差是福王,这一路瞒的可紧了,人到的时候,把咱们王爷都吓了一跳。”
听到福王二字,梁靖猛然坐起身,身上的伤口还在疼,他根本不在意,反而紧抓着王运京的胳膊,语气急促:“真的是福王,你没听错?”
梁靖曾是福王伴读的事军营有不少人知道,王运京也是其中之一。
听到福王来,王运京想的是梁靖的未来。
福王是皇帝最宠爱的孩子,要是能看在儿时的交情帮梁靖一把,那就太好了。
被梁靖那双漆黑晶亮的眼睛注视着,王运京吞了吞口水:“不是听到,属下看到了。”
确定消息为真,梁靖那只拿长枪都稳如泰山的手一软,松开了王运京的胳膊。
而后梁靖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自己,他去见钦差也去见福王更是去见萧宴宁。
中军帐前,他听到了萧宴宁的声音。
四年不见,萧宴宁的声音和以前一样带着几分懒散之意,却变得低沉悦耳。
梁靖站在那里有些无措,有点陌生呢。
声音陌生,那人呢,会不会也很陌生。
帐帘随风起,一个瞬间,梁靖看到了里面熟悉又陌生的人。
姿态懒散,浑身矜贵如林间玄月,手不可触高不可攀。
梁靖的心狠狠瑟缩了下,他站在原地没有动。
四年多,一千四百六十多天,他和萧宴宁之间也就数封能数清的来信。
一开始,梁靖不知如何下笔,也不敢下笔。
他怕自己会说委屈会写惊惧会忍不住想回京。
等梁靖能做到在战场上杀敌依旧面不改色时,他开始给萧宴宁和母亲写信报平安,霍氏不好回信,他便等萧宴宁的来信。当时他想,萧宴宁身为皇子,回封信总要方便些。
可他等了又等,一直没有盼来回信。
梁靖那时很难过,他想萧晏宁是不是把他给忘了。
再后来,回信来了,只有四个字。
其实四个字的回信也好,平安就好。
后来安王隐隐暗示过他,军中将领同皇子联系甚密,容易引起上位者怀疑。
“你从小跟在七弟身边,父皇知道你们感情好,也拿你当孩子看。”安王大概看他脸色不好,又道。
只是从那梁靖写信的频率又少了一些,只是他若一个月写一封信,萧宴宁便两个月同时间回一封,他两个月写一封,萧宴宁就四个月同时间回一封。
明明还是那四个字,但梁靖就是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萧宴宁的怒气。
最后梁靖自己受不了了,又把写信的频率改成了一月一封,偶尔两月一封。
当时梁靖破罐子破摔地想,自己就说一说边境的环境,不透露军情,就算被人看到了也无碍吧。
迎风站在帐外,听到安王说要杖他三十,梁靖心道,也好,要是不罚他,日后人人借他效仿,安王如何治理大军。
他开口入帐,入帐时却不敢抬头看向上位坐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