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宴宁很想笑问什么事,然而他只是木着表情道:“什么事?”
太子看向他:“七弟,若萧珩年幼登基,你可愿意辅佐他,在他成年之前摄理朝政?”
心里虽然早就对此有所猜测,但真正听到这话时,萧宴宁还是忍不住跳了起来。
就好比刚才他知道入东宫可能入了陷阱,他还是来了。
太子没有理会他,而是继续开口说:“萧珩如果真坐上那个位置,他年幼不知事,恐受外戚胁迫。如果有七弟辅佐他,孤就放心了。”
萧宴宁站在那里没有说话,听到了宫里传来象征着吉时的钟声,太子笑道:“你看这宫里的人都喜欢唱戏,所有人都是,就是不知道这戏谁会唱到最后。”
太子说这话时在笑,那是很愉快地笑。
太子问萧宴宁:“七弟,你知道这世上什么最痛苦吗?”
不等萧宴宁回答,他冷声道:“生死不能最为痛苦。”
第147章
太子说完这些话,还似笑非笑地轻啧一声,表情带着几许嘲弄。平日里的太子殿下君子端方温良如玉,哪怕走路都仪态满满,若是被人看到他此时的模样,怕是要生出几句规劝之词。
萧宴宁看着他,太子悠然一笑再次问:“是不是被孤吓到了。”他眼中含了丝期待,似乎很想看到萧宴宁被吓到的样子。
然而萧宴宁只是抿了抿嘴,面无表情地说:“没有。”也不知道太子这是什么毛病,真想看他被吓到,还不如大半夜从背后拍他一下呢。他这么大人了,几句话怎么会被吓到。
萧晏宁说的是真心话,太子眯眼笑着,不大相信的样子。也是,太子看着萧宴宁长大,多多少少了解他那脾气秉性。只能说萧宴宁从小说假话说习惯了,别人都把那些话当真,如今他说的真话反而没人相信了。
太子:“七弟,孤刚才的提议你觉得怎么样?”
萧宴宁木木道:“我觉得不怎么样。”
太子真诚询问:“七弟是怕萧珩不能顺利登上那个位置吗?”
不等萧宴宁回答,他又道:“这点七弟放心,除了七弟你,其他人都不成气候。今日宫外四弟五弟他们都在调动府兵,自己入宫时又偷偷摸摸带了不少人,他们想逼迫孤,是他们无理在先。等父皇醒来对他们所作所为心里只有芥蒂,日后父皇又怎么会把江山交给他们。”
“萧珩是孤的嫡子,到时父皇看到他,就能从他身上看到孤的影子。若父皇能多坚持几年,萧珩年岁再大一些,坐上那个位置的可能性又会大一些。”毕竟他可是皇帝培育多年的太子,他又没调动太子卫率,又没做错事,皇帝对他只会有愧。
萧宴宁整个人都麻了,他想问太子为什么会觉得他不在那些人之列。就因为他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无害吗?再怎么无害,他也是一个皇子。
只是谨慎小心都刻在了萧晏宁的骨子里,哪怕到了这种时候他也不会把这心里想法说出来,在言语上落人话柄。
他只是淡淡说道:“太子哥哥,如果你想让萧珩为皇,那自己就该好好活着登上那个位置,以后萧珩便能顺理成章继位。”
这样,谁都挑不出来毛病。
靠谁都不如靠自己,到时他们这些叔叔再想从萧珩手里夺权,那就要被扣上乱臣贼子的帽子,会有无数维护正统的官员前赴后继地阻止他们。
“我倒也想啊。”太子嘴角流出一丝血迹,他拿出锦帕漫不经心地把血迹擦去:“只可惜,我没什么时间了。”
萧宴宁看到这一幕心下一沉,他快步上前拽过太子手中的帕子,上面的血迹泛黑,这颜色显然不正常。
萧宴宁看向太子,太子朝他笑了下,笑容中还有一丝落寞:“父皇的病大概很快就会好了,他老人家这些天一直在看着我和四弟他们。我们做的那些事,他都看在眼里,心里应该对我们很失望吧。只可惜,祖母寿辰的吉时已过,孤不能亲自给她和父皇请安了。”
“你别说话了,来人,叫御医……”萧宴宁看太子说着话说着话,又有血不断从他从嘴角流出、滴落,他浑身泛冷,忙高声道。
听到呼喊声,外面的东宫长史柳明岸和詹士府左右春坊中的左庶子和右庶子走了进来,看到太子一口血一口血往外吐的样子,他们本来还很镇定的脸色突然被惊恐席卷,他们扑腾跪在地上语气恐慌,眼神惊疑:“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你这是怎么了?”
现场一片混乱,太子则抓着萧宴宁的手摇了摇头:“别喊了,没用。都这个时候了,我们兄弟说说话。其实萧珩继位我也很担心,他年幼,到时太子妃难免会以太后身份插手朝中政务。我想让你帮我看着他……”
萧宴宁气急败坏:“我看不了。”
就算退一万步,他没有争夺皇位的心思,就算他真心辅佐萧珩,太子妃和张家也容不下他,更容不下秦家,那可是秦贵妃的母族。
天下若真归萧珩,那就是新的君王,新的朝代,新皇有自己的族亲,太子妃和张家又岂能容秦家和他跟个显眼包一样存在。
而对萧珩来说,一边是母亲一边是叔叔,一边是外祖,一边是秦家臣子,萧宴宁不能也不敢赌他们在萧珩心里谁轻谁重。
所以,萧宴宁什么都不能答应太子,哪怕是口头上的承诺。
真要说,从萧宴宁出生,他和太子之间就处在对立中。
如果萧宴宁不是有上辈子的记忆,他和太子之间也不可能和平相处。
秦家声望高风光头,别的不说就连秦追看不上眼的礼部侍郎方郁都和秦家有着点所谓姻亲关系。所以哪怕太子顺利继承皇位,也容不下跟山一样的秦家在朝堂上这般。
只是如果太子是清明君,那么秦家可以安然退下来,要不然就会上演新皇杀旧臣。
这些年,太子地位稳固为人和善,得朝堂内外支持。
萧宴宁总不能和秦家联合走上谋逆那条路,所以他和太子关系很好,他也不往别的方向想,毕竟有些事想太多容易陷入魔障。
事情顺利的时候,萧宴宁以前甚至想过,太子登基,那他就做一个闲散的富贵王爷,秦家没那么打眼了,慢慢可以退一些。至少秦家不会因为他这个皇子成为新皇的眼中钉,到时一代新臣换旧臣,大家都过太平日子。
自古以来,太平最不易。
只是想象很美好,现实有点糟糕。
人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控制。
太子能压制得住所有兄弟,那一切好说,太子如果不在了,萧宴宁和萧珩之间隔了一个辈分,又隔着各自身后的亲族,萧宴宁不可能不顾秦贵妃和秦家而去支持萧珩。
那和他亲自把秦家推到铡刀下面有什么区别。
他再怎么自私自利,也知道秦贵妃对他如何。秦家如果不对他出手,他不会对秦家如何。
这些东西萧宴宁不能说,他不相信太子看不清。
不过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罢了,哪怕有一丝希望,太子也想为萧珩谋划谋划。
太子看着萧宴宁,看了许久,他道:“看不了就帮孤护着他。”
“东宫药典局的人都不在吗?”萧宴宁扭头对着柳明岸道,药典局专门为太子调养身体,他们最了解太子的身体情况,平日里不该呆在离太子最近的地方吗?
右庶子慌忙去叫人。
萧宴宁想帮太子擦去嘴角的血,但擦了还有,根本擦不净:“他是你儿子,有本事你就自己护着他。”
太子抬眸看向远方,他幽幽道:“孤护不住他了。孤从小被父皇寄予厚望,受名师教学指点,得百官赞扬。结果却落到这一地步,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孤过够了。”
说罢这话,太子看向柳明岸神色淡然地吩咐:“把人交给七弟。”
柳明岸哭着连话都说不囫囵了,只能连连点头。
萧宴宁在那一刻觉得自己好像聋了又好像没有,他看到左庶子张嘴喊着什么,却听不清他们的话。
四周一片凌乱,他就那么看着太子在他面前缓缓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