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天子一朝臣。
秦追就不说了,身份贵不可言,而梁靖有从龙之功,是朝中新贵,自是有人巴结。
那厢皇帝这次回去并未坐轿辇,他慢慢走着,萧宴宁在他身边。
皇帝徐声道:“景安宫已经收拾妥当了,朕过两日就搬过去。”
萧宴宁笑道:“儿臣入住东宫快一个月了,每每醒来还不是很习惯,父皇久居乾安宫,若搬去景安宫怕也不习惯。”
“不习惯慢慢习惯。”皇帝道:“你也一样。”这话说的是彼此,也是自己的心境。
萧宴宁:“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他这话说的十分诚心。
皇帝成了太上皇,心里多多少少有点不自在,可他确确实实放权了。
若皇帝只想推萧宴宁上位,自己仍以太上皇的身份在幕后掌权,那今晚举行的庆典宴会,皇帝就会亲自主持,而萧宴宁则需要在旁陪同。
谁主谁次,一眼既知。
皇帝并没有这个打算,都选择退位了,那就退个干净,在那里拉拉扯扯,日后弄得父子成仇,那还不如不退。
所以今晚宴请王公大臣、他国使节的这场庆典宴会,都由萧宴宁自己出面,以示新朝新气象。
第165章
很多时候,萧宴宁都能很好地克制自己的情绪和欲望,然而今天不同,他成了皇帝,成了这个时代的话语人。
饶是心性坚韧如他,也难免有些恍惚。在这个皇权大于天的时代,上位者一个念头或者一句话就会改变一个家的命运,他出生在需要步步惊心的皇宫里,背后的家族太过耀眼,势力盘根错杂,对皇帝是一种威胁。
萧宴宁自打出生,那颗心就一直紧绷着,他从未有哪一刻放松做自己。
他的灵魂是个成年人,他有着成年人的记忆,可是他从来都是该有的年龄做这个年龄该做的事,从不敢表现出自己的异常,甚至还要不断顺着形势抹黑自己。偶尔回头看过去种种卖萌抱大腿的行为,尴尬的浑身发痒,头发好像要跟着头皮一起飞出去,如果有可能他恨不得坐着火箭跑出地球,但形势所逼,他也没办法。
看着其乐融融的宴会大厅,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笑容,哪怕看萧宴宁不顺眼的大臣,此时也不敢表露出半分不悦。
萧宴宁坐在高处半眯着眼看着众人,不由自主地多喝了几杯酒。
只能说成了皇帝,身边都是好人,从他们嘴里说出来的话都动听悦耳。
身为皇帝,身边要一直都是这样的环境,不知不觉中就会习惯别人的称赞,越是习惯,其他人越是不敢说真话,慢慢的皇帝就不会觉得自己有错,哪怕发现点不对劲儿,也会视而不见。
一个皇帝,刚上位时也许有这样那样的雄心大志,也足够正派,然而到了晚年就开始迷失自己,一顿瞎几把操作,要么给后世灭国埋下祸患,要么直接把国家折腾没了,以至于后人读到这段史书,就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想到这里,萧宴宁轻笑了下,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在这天大的日子里,他就算放纵一晚又能如何,结果脑子里却开始想乱七八糟的事。
殿内烛火通明,年轻的帝王穿着象征身份的明黄色龙袍,坐北朝南以示身份尊贵。靠近帝王处坐着安王等人,百官依次而坐。众人同皇帝有些距离,只见帝王姿态闲适地半举着酒杯,隐约可见含着慵懒的眉眼。
皇帝有着一张好相貌,双眉狭长斜飞入鬓,唇薄如刃,眸色深沉似寒潭,无波无澜,却让人不敢直视,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凌厉如刀刻,衬得整张脸如冰雕玉琢,当真是俊美至极。
帝王举杯喝酒,漫不经心摇头失笑,春风忽至,寒冰乍破,笑意自眼底漾开,轻轻摇曳间碎开点点星光。
翰林院学士卢文喻敬酒时同秦追小声嘀咕:“可惜,皇上还未娶妻。”
若已经娶妻生子,受天命之际,立后封妃,定后宫尊卑,前朝也能得以安宁。
卢文喻半认真半玩笑地小声道:“秦老弟,你是当朝首辅,又是皇上的舅舅,皇上立后这事儿你得操心了。”
卢文喻也听过萧宴宁那句要娶就娶心上人的言论,不然就不娶。只是以前萧宴宁是王爷,他娶不娶妻,生不生子,要操心的是皇帝和秦贵妃,现在萧宴宁是皇帝,身份不同,责任不同。
后宫不稳,则前朝人心晃动,长期下去肯定不是个事儿。
卢文喻和秦追的关系不错,算得上惺惺相惜,要不然他也不会开口说这些。
秦追举起酒杯放在唇边轻抿了口,他用极轻的声音道:“卢兄这话要折煞我了,卢兄当年也教导过皇上读书习字,皇上那性子你也了解。皇上自幼受宠,所做决定不容更改。现在皇上又是刚登基,这事儿本官也无能为力。”
萧宴宁能顺利登上皇位,连他们秦家一个人都没用,他哪来的脸操心这些事。
再说,秦追接着道:“宫里有太上皇和皇贵妃呢。”以前秦贵妃没往高处想,容着萧宴宁折腾,总觉得他心性不成熟,再过两年就好了。现在一切尘埃落定,那两位也不会允许萧宴宁一直胡来。
皇嗣乃是国之本国之未来,不容有失。
卢文喻半认真半玩笑道:“秦老弟,秦府已出两任太后,富贵至极之家,日后朝堂之上下官还要多多仰仗秦老弟。”
卢文喻表情带着揶揄之色,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说不定要对着秦追行个揖礼。
秦追神色微动,明白了卢文喻为什么会同他提到皇帝亲事了。
卢文喻性子洒脱,并不是个喜欢钻营的人,他今日说这话并非真为了官,更多的是想趁着机会给秦追说点心里话。秦家出了两人太后,皇帝身上淌着秦家的血,秦追是国舅又是首辅,如果秦追还想靠着姻亲关系让秦家更进一步,怕会适得其反。
秦追双眸微动,这话也只有卢文喻敢对着他说了。
于是他望着卢文喻道:“卢兄好意,我心领了。自古以来,物极必反,这道理我懂。”
卢文喻喝了口酒嘿嘿笑了:“我这一喝酒话就多的毛病怕是改不了了,秦老弟不要介意。”
秦追摇了摇头,举杯和他喝了一个。
卢文喻和秦追说话的声音很小,搁不住梁靖耳聪目明且离他们很近。
在卢文喻提到皇帝娶妻生子这些字眼时,梁靖的心不自觉地紧了起来,不过他很快就放松下来。
上次萧宴宁和他把话说开,他已经不想这些事了。
只是一想到萧宴宁和他在一起注定要惹太上皇和秦贵妃难过,梁靖心里就有点不好受。
他从不畏惧和萧宴宁在一起,他在意萧宴宁在意的人和事,亲近之人因他们而难受的话,他也不能完全无视,这也是人之常情。
萧宴宁坐在上位,目光流转,他偏了偏头。
砚喜还没反应过来,明雀已经躬身俯下身,萧宴宁低声吩咐了几句。
明雀退下吩咐了一旁服侍小太监几句,然后又朝人群中走去,他走到梁靖跟前,神色恭敬:“梁侍郎,皇上请你过去。”
梁靖握着酒杯,不由自主地看向萧宴宁,几个小太监已在离皇帝最近的地方放置了新桌。
梁靖知道所有人都在看他,也知道不合适。
然而当萧宴宁含笑朝他看来时,他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走了过去,走到了离萧宴宁最近的位置。
梁靖想要行礼时,萧宴宁直接道:“坐。”
人群有片刻寂静,随即又热闹起来了。
但是萧宴宁和梁靖都知道,那些人都在打量他们。
群臣岂止是在打量,一些官员心里直冒酸水。
怪不得那么多人会私下里站队皇子,万一成功了,那可是泼天的富贵,家里的鸡都得比别人家的贵重。
看看人家梁靖,皇帝这种场合邀他入王席又免了他的礼,那明显是在告诉众人,梁靖以后有他撑腰。
这从龙之功的待遇,谁不羡慕。
别人羡慕不羡慕梁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十分快乐,好像在冒泡,把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晕晕乎乎,舒舒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