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声细弱蚊吟,又羞又恼,不仔细听还听不出他到底在讲些什么。
乐福安耳朵灵敏,不等芽姑反应,便边绕进内殿边打趣道:“小殿下这是知羞了!”
他笑呵呵地捧着一个热乎乎的饼子塞到师离忱手中,这是每日都必备的。
小殿下喜欢多睡一会儿,起来时要赶去国子监,便会来不及用膳,殿下又挑嘴,寻常东西根本不入口,脾气倔起来就算饿着也不会吃不想吃的东西。
乐福安绞尽脑汁,想起了家乡那香香脆脆的烤馅饼。
那玩意虽普通,也算不得什么珍贵物件,不过一点肉沫小菜,和一点芝麻面粉,入口却是有嚼头和香气,还能填饱肚子。
也幸而,这玩意能得小殿下青睐。
故此,每日清晨的小殿下咬着热乎乎的馅饼,坐在马车上,这般慢悠悠地去往国子监。
芽姑瞪了眼乐福安,小声骂道:“明知小殿下脸皮薄,你还说这种话,该给你缝嘴,小殿下就乐意让我抱。”
乐福安哼了声,“得了便宜就偷着乐吧,咱家不和你一般见识。”
小殿下四岁往后便鲜少让他们抱,说是八弟和十一皇弟都自己走路,他不能如此例外。
今天倒是反常。
师离忱搂着芽姑的脖子,去殿前乘车的路上,悄悄窝在芽姑耳边道:“……芽姑是不是有心事?”
芽姑一惊,随后不着痕迹地笑了笑,“殿下多虑了,芽姑刚刚是在想,宵夜是该给小殿下备甜米羹还是小馄饨。”
“都不好。”师离忱摇头。
这会儿小殿下哪里比得过一个在宫中生存多年的女官,轻而易举便被绕开了话题。
他并未多想,鼓着小脸道:“福安前段时日给我偷藏了蜜饯,被祭酒发现了。祭酒曾说我这般年岁,不该多多贪甜食,不可多用多食,宵夜便不上了吧。”
尤其他这个年纪的孩童,正在换牙。
师离忱平日本就喜爱精致漂亮,掉了一两颗乳牙后就更不爱笑了,一笑上牙左边就有个缺牙漏风的小黑洞。
这其实并不影响什么,还会显得他可爱非常,可他总觉得不完美,便整日绷紧了嘴不爱说话,也就只有和芽姑福安一块,才会像做贼似得讲上两句。
“好好好。”芽姑哄着应下,旋即将师离忱送上马车,叮嘱道:“殿下注意安全。”
乐福安坐上车辕驾马,笑眯眯道:“咱家跟着呢,能有什么事……别操心了,外头风寒快回去吧。”
*
钻入车厢。
里头坐着一大一小的豆丁,眼巴巴地看过来。如今的八皇子师朝旭也到了开蒙的年纪,与他坐一个车架去往国子监。
一进车厢,师离忱立即收起了笑容,抿唇不肯露出一点牙尖。
车中等待的师朝旭没那么多心眼,一见到师离忱,当即扑过来,肉乎乎的小短手挂在师离忱的腰上,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师离忱,话还说不利索却会嘟嘟囔囔地唤:“皇,皇兄……一起!坐!”
师离忱扯了他一把,将他扯回座上,自个也坐了上去,任由师朝旭爬回来,重新挂在他腰上。
师朝旭小脸埋在师离忱身侧,深深嗅一口,憋红了脸,蹦出一字:“香!”
师离忱这才想起,馅饼没吃。
他摸出油纸包好的馅饼打开,掰扯了一半给馋到快流口水的八皇弟,然后拍拍他的脑袋。
马车轻缓着往前行。
忽然想起什么,师离忱咬着馅饼掀开车帘,回头瞧见长长的廊下,那琉璃砖瓦红墙下,着一身翠绿女官宫装站立的芽姑。
她并未听福安的回殿避风,而是站在那儿目送他们离去,隔得有些距离,师离忱已经看不清表情,只记得这会儿的芽姑。
像一幅画。
师离忱有些懊恼。
他还没问芽姑,到底藏着什么心事。
等国子监下学,他一定要问清楚。
第92章
晌午刚过。
浓云密布,一场细雨浇落,洗刷了大雾带来的沉闷。
国子监下学后,马车入宫先送师朝旭回宫,乐妃娘娘派了大宫女前来迎接。
师朝旭扒拉着师离忱不肯放开,两厢拉扯间,他嗷了一嗓子哭出来:“不,不,我要和皇兄走——”
“哎哟八殿下,明儿个国子监尚有课业,还见得着,这会儿快入夜了,您就松手吧。”
乐福安止不住劝。
师离忱只来得及护着腰带不被拽下来,脸憋得通红,光顾着拉扯一句完整地话也没憋出来。
大宫女着急地哄,“殿下,您快松开六殿下吧,还下着雨呢,风大,当心淋坏身子。”
师朝旭想不通那么复杂的事,他只是不想和皇兄分开,一经提醒愣了愣,这才注意到风雨已经顺着敞开的车厢门,刮到了皇兄身上,发丝上挂着些许水珠,衣袖也湿了不少。
总听他们说,六皇兄体弱,万一病了……
师朝旭扁着嘴,缓缓松了松手。
大宫女松了口气,抱着师朝旭对着师离忱行一礼,“奴婢无能,叫六殿下一同受累了。我家娘娘如今身子不大好,怕给您过病气,不便亲自相迎,还望六殿**谅。”
“不打紧。”师离忱交代了两句,“记得叫太医来请平安脉,小八方才也淋着了。”
“喏。”
大宫女低声。
恭送马车缓缓驶离。
……
师离忱用帕巾细细擦去吹到身上的水珠,实在擦不去的就随他去,左右回殿中都是要换掉的。
今日国子监布置的课业并不繁重,还有空呆在芽姑身边,学一学捏面饼……
思索间,听到一个急切的声音。
“不好了!不好了!”
一个小宫女从千秋殿的方向跑过来,伞也没打淋了一身狼狈。乐福安瞧见是千秋殿中侍奉的宫女,忙叫停了车马,蹙眉道:“怎得了这是,火急火燎的。”
小宫女抖着身子,却来不及顾自己,只缓了一口气,红着眼道:“福安公公,快些带殿下回去吧,芽姑要被打死了!”
“你说什么?”
骤地,车厢窗子‘哗啦’被拉开,被风雨浇盖,师离忱方才没听真切,此刻他冷着脸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小宫女脸上分不清眼泪还是雨水,声音还在发颤,“今日陛下来见娘娘,芽姑照例上茶,奴婢在门外听着纯妃娘娘叹了一声。”
*
千秋主殿燃着淡香。
原是握着针线出神绣花的纯妃,被茶盏碰撞声恍然惊醒,抬眼看到正在为皇帝奉茶的芽姑。
愣愣看了片刻,眉间忽而染上愁绪,轻叹一声:“若是我能如你一般面面俱到,或许能与我儿更亲近些……”
她不过是自言自语,可殿中之人哪个不是耳聪目明,登时吓得大气不敢出。
芽姑猛地跪地,不敢自辨半句。
皇帝垂眸一言不发,端起茶盏慢吞吞地抿了一口,又缓缓放下,盏盖半阖在杯沿,不凉不烫的茶水只冒出一丝淡淡热气。
皇帝却淡淡道:“茶烫了。”
“拖出去。”
殿中声音带着帝王不容置喙的漠然。
“杖毙。”
第93章
细雨浇在脸上是冰冷的。
再冷也抵不过内心不由自主涌上来地惶恐。
师离忱跳下车,踩着雨水一路狂奔,小宫女追在身后,继续解释:“纯妃娘娘方才又与陛下吵了一番,芽姑临刑前与奴说了,叫殿下千万小心,切莫为她再触怒龙颜……殿下……殿下!”
小宫女跑了许久,已然有些追不上,乐福安跟着打伞都来不及,将伞往小宫女手中一塞,追上师离忱挡在前头。
师离忱抬头,顾不得浑身湿透,怒呵道:“闪开!”
此刻乐福安极为冷静,蹲下身子与师离忱齐平视线,神色肃然,“殿下可想好,这般过去,到底是劝诫,还是进而激怒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