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离忱令道:“都撤了吧。”
即便是担忧圣上安危,可有圣上开口命令,弓箭手也只能井然有序的退下。
师离忱耐心端详着裴郁璟。
换作初见,他一定会不计后果,把人铲除,即便是一命换一命。但现在,裴郁璟有了别的利用价值,那么境遇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可舍不得杀一个行走的活棋。
话到这里,二人完全明牌。
目前从帝王身上感觉不到杀气了,裴郁璟缓了会儿,背上腿上的箭伤开始疼了,腿上嵌进去的箭不浅,他干脆坐下来,大口喘着气。
他目含戾气,气笑了,“是啊,我真是该庆幸。”
被箭射杀,还能逃出生天。
师离忱不置可否,笑谈间拔了郞义腰间的佩刀,圣上要做什么向来没人敢阻拦,等郞义反应过来大惊失色时,已经来不及阻拦。
“刺啦!”
寒刃割破广袖,在手臂划了个不深不浅的刀痕,师离忱面无表情地把这把刀丢回郞义的刀鞘,眼神里透出几分癫狂,“朕陪你。”
他将小臂垂在身侧,不让乐福安碰,血蜿蜒而下,半个手掌乃至修长手指都被染得鲜红。
师离忱长睫低敛,看着同样一身斑驳血迹的裴郁璟,笑得血腥重复低语道:“朕今天高兴,朕陪你一起疼。”
带血的手点了点裴郁璟的鼻子,恩赐道:“现在,你可以去和你的亲人叙旧了,但是得记得带上你的尾巴回屋睡觉。”
裴郁璟不记得当时是什么心境。
只知道心口在狂跳,或许是因为血腥味的刺激,血还带着帝王温热的体温,又或是小皇帝当时恶劣疯狂的神情,太吸引人。
*
紫宸殿,师离忱慢条斯理地哼起小调。
乐福安给圣上包扎伤口,瘪着嘴,脸上还挂着两行清泪,抽抽噎噎:“圣上,吓死老奴了,他算什么东西,您犯不上为他损坏龙体啊!”
师离忱眉目舒展,歪着头逗乐福安,“朕的福安生气了?”
“老奴哪敢!”话是这么说,乐福安眼里的愤慨之色完全藏不住,“圣上下手那么快,老奴阻拦都来不及,怎么敢生气呢!”
都阴阳怪气上了,肯定是非常生气。师离忱笑容开怀,“朕甚少见福安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
平日唯唯诺诺,遇到正事胆子比谁都大。
乐福安冷哼一声,憋着一口气不肯和圣上说话了。
瞧他这样,师离忱眼梢一弯,又笑了,笑着笑着,他眸底陡然萦生戾气,想起系统反复响起的‘重置,重置失败’。
系统肯定不会平白无故启动一项功能。
这句话。
究竟代表着什么意思?
*
此刻。
美其名曰叙旧的二人之间,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叫心虚的寂静。
太医令留了上好的金疮药,沈绍和裴郁璟都是在军中长大处理伤口家常便饭,便由沈绍代劳包扎。
裴郁璟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审问叛徒,就听沈绍迟疑的声音,“你……你是不是喜欢月商帝?”
宛若一道惊雷从天劈,他瞪大了眼睛矢口否认,“放屁!别胡说!我不是那种人!我就是看他够狠!那叫男人之间的惺惺相惜!不是,我……”
他大笑两声,伤口绷出血了也不在乎,一脸正义坦然,“选一个好皇帝对天下有多重要?你还不清楚吗!”
沈绍欲言又止,拧眉迟疑道:“你都被伤成这样了!还狡辩?况且我听闻,月商帝似乎是位暴君……”
“他杀的都是该杀之人!”裴郁璟沉声反驳,“杀的都是奸臣,处理的都是不干人事的官宦世家,怎能算得上暴君!”
沈绍看透了,冷笑道:“我当年和你一样嘴硬。”
狗屁喜欢!裴郁璟神情阴鸷,坚决否认:“我不可能!等等。”他话锋一转,扫向沈绍,“师父,您到底和他交代了多少我的事?”
“啊这……”沈绍重新拾回心虚,摸了摸鼻子,解释:“我有分寸,只交代了你的身世,旁的一概未提。”
说着,他仰头望天语气悲凉:“我想杀他,被他一脚踹得起不来,瞧着文文弱弱的,劲真大。”
对于沈绍的自不量力,裴郁璟从胸腔发出一声冷冷嘲笑。
沈绍拍了拍裴郁璟的肩,敛去神色冷声道:“为师作为过来人,劝你一句,若是注定为敌的人,千万别动真心。”
裴郁璟低眼拢上外衣,神情冷漠:“我没给人当狗的癖好。”
回忆着在月商帝那儿感受到的压迫与威慑,沈绍不寒而栗,道:“做事还是仔细些,别让月商帝发现你的企图。”
裴郁璟道:“晚了,他查到了。”他眉眼阴翳,笑容也阴恻恻,“而且有你这个把柄在,他指不定多高兴。”
沈绍:“?”
裴郁璟道:“我亲自递给他的。”故意的。
沈绍平静,“你也有病。”
两个疯子!
刚走没多久的太医令,又匆忙带着一帮人跑回来,神色焦急脚步飞快着小跑,裴郁璟看他们去的方向是紫宸殿。
即便如此还是有小太监急急的催促声,“快快,圣上昏迷不醒,各位大人再走快些!”
他眉心微敛,追了上去。
……
第37章
圣上突然陷入昏睡,乐福安方寸大乱,急召太医令前来诊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圣上面色潮红又忽地发起热来,乐福安拿着帕子为圣上擦拭额头。
殿中一片沉寂。
搭脉诊断过后,太医令收起覆在圣上腕间的丝帕,将乐福安唤出去。
“圣上连日耗费心神,心气郁结,大喜大悲,眼下又伤及自身,积压已久的病症自然一同找了上来。”
太医令神色凝重,“福公公,圣上身子并无从前的康健,还要多加调养,需公公时刻叮嘱才行,万万不能再叫圣上任性妄为,拿刀伤己!”
可谁也没料到圣上的举动,也来不及阻拦。郞义守在门前,还在为了配刀伤到圣上龙体而自责。
金吾卫们压着脑袋,心绪低落。
整个紫宸殿似乎都弥漫着一股低气压。
太医令喋喋不休的吩咐医嘱。
乐福安连连点头应声,说话间,他瞧见一瘸一拐走来的裴郁璟,有些意外,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之色。
这位裴殿下伤得也不轻,中了四五箭,圣上虽未下死令,可他仅一轮就从弓箭手的箭下逃脱,还算有点本事。
方才他也问了太医令,说裴郁璟腿上的箭伤要重些,起码得卧床养半个月才能下榻走路。
可这人才刚拔箭,就顶着张惨白相的脸,瘸着腿过来……乐福安端详片刻,越瞧越不对味。
他警惕起来,语气也冷冰冰:“圣上病了,没空瞧你的苦肉计。”
裴郁璟面无表情,“圣上有口谕,许我近身。”
乐福安脸色阴沉的难看,圣上确实有吩咐过,等裴郁璟叙旧结束后,再来紫宸殿就不必再拦着。
可眼下圣上昏睡不醒,他实在放心不下,还要出言刺上几句,却骤地对上裴郁璟森冷戾气的视线,像那头匍匐趴着的恶狼终于觉醒,陡然间展现他凶恶的獠牙,好似还有浴血归来的杀气。
神态像极了发怒时的圣上。
乐福安一时怔住。
裴郁璟不欲废话,径直撞开挡在门前的乐福安和郞义,大步进殿,眉眼间的几分阴鸷之色在瞧见龙床中央昏睡的帝王之后,敛得一干二净。
小皇帝睡得并不安稳,眉心微蹙,发热的红晕让他整个人宛若一朵正在绽放的荼蘼之花。
他悄然靠近,毫不避讳地坐在踏道,他经常睡这儿已然习惯,他碰了碰师离忱搭在被子上的手。
帝王的体温向来偏凉,如今冬日下雪,在有地龙的殿内还是经常一身单薄不穿靴子乱逛,所以除了手心是暖的,其余指腹时常是带点微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