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师离忱指腹也是暖的,像是从内里在发热,温度比平时高了许多,这才一小会儿,额角便生了一层薄汗。
乐福安反应过来,恼怒的追进殿内,发誓就算是违背圣上口谕,也要把这胆大包天的南晋人赶出去。
然而他却见,那高大身躯挨着龙榻,手里拿着拧干的帕子,俯身为圣上拭汗,擦手。
随着裴郁璟的动作,他后背的伤口开始往外渗血,但他好像感觉不到疼痛,目光阴翳地锁着圣上。
也不知打得什么主意。
“……”
乐福安顿时哑然,不知是该骂还是不该骂,还别说裴郁璟的举止比那些个没轻没重的小太监们仔细多了。
瞧在他伤这么重还为圣上侍疾的份上,乐福安态度软化了些,不阴不阳地冷哼一声,到底没说什么。
圣上当得起这世上最好的对待,在他看来,这些都是裴郁璟该做的,不过他还是叫人给裴郁璟一个软垫,免得此人伤重死在圣上榻前。
*
“重置……重置失败!重置失败!失败!重置!重置!重置失败!”系统的声音忽近忽远。
停顿片刻,系统滋啦作响,“检测世界线偏移,检测人物严重偏移,检测男主黑化值百分百,男主黑化值百分之九十九,男主黑化值百分百,男主黑化值百分之九十九……”
“人物重置失败,系统开启世界线重调,重调成功。开启世界线干预,开启事件干预,开启惩戒系统试行,开启人物监测提醒!”
伴随朦胧的声音,一场大火从观星台的纱幔燎起,酒盏碎裂一地,灼热的烈火暖不透发凉的心。
师离忱猛然惊醒,心口嘭嘭跳得剧烈,久久不能平息。
夜色笼罩了大殿,一片黑暗。他的手似乎被一只暖烘烘的大掌笼罩着,在慌乱之中被他一把甩开,隐约听到一声闷哼。
师离忱扯下挂在帐头做配的玉珏,砸在地上,眼睛在黑暗里寻找呼唤:“福安!福安!”
声音带着病中的沙哑,还有一丝微不可查的依赖。
几乎在顷刻间,乐福安披了件外衣都来不及穿好,急匆匆从隔间起身绕了过来,连带着鱼贯而入的宫人,掌灯将殿中点亮。
灯亮起的那一刻,师离忱眯着双眸,语含愠怒:“把火灭了!”掌灯的宫人们惶恐,急忙将刚点的灯又熄灭。
殿内重新恢复黑暗。
“都退下。”乐福安呵退宫人,上前守在师离忱的榻前,轻声细语地哄着:“圣上梦魇了?”
隔着被褥,乐福安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师离忱心口拍着,“别怕,有老奴在呢,圣上安心,老奴一直都在。”
师离忱情绪渐渐平复,心有余悸地闭上眼睛,困意席卷回来,他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欠。
在乐福安很有技巧地拍打下,师离忱呼吸变得浅而绵长,又重新睡过去了,半梦半醒间他似乎轻声呢喃了句:“裴……”
裴。
这里只有一个姓裴的。
黑暗中,踏道一旁的裴郁璟面色苍白,皇帝甩开他的时候十分果断,导致他牵扯到了背部的伤口。
伤口的疼痛,反倒让他脸上却带起一丝狰狞的笑,不是愉悦,是气的。他不断摩挲着的掌心,似乎还能感受皇帝手背肌肤的细滑。
他守了小皇帝一天一夜。
可帝王将他弃若敝履,急切地呼唤起了老太监。
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他眼力却好的要命,把帝王对总管大监的依赖看得一清二楚。
凭什么小皇帝看不见他!
居然舍近求远,把他甩开叫老太监!
越看,裴郁璟越憋屈,心口压着的一团怒意越旺,他牙根发痒,恨不得直接在皇帝脸上咬一口,以占据小皇帝的全部注意力。
直到听见小皇帝口中模模糊糊吐出了一个“裴”字。
瞬息间。
他满脑子什么念头都没了,怒火化春风,胸腔被塞进了另一种不知名的,奇异的情绪。
满足。
比起“裴”,裴郁璟更想让师离忱唤他另外一个名字,仇苍。
就像前两日站在兽园高台之上那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唤他的名字。
他舔了舔干涩的唇,倏忽间,他不知怎的竟想起,那日沈绍复杂的语气,“你是不是喜欢月商帝?”
宛若惊雷劈开天灵。
裴郁璟猛地站起来,正撞到了木架。
“嘭!”整个龙床架子都跟着震了震。
乐福安被陡然的变故吓了一跳,紧忙护着圣上,好在师离忱睡得很沉,只动了动眉梢,并未被惊醒。
乐福安扭头一瞧,是裴郁璟在作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圣上睡熟了,他不想节外生枝,只压低嗓子骂了句,“不守着就滚,别吵圣上歇息。”
裴郁璟脑袋砸得懵懵的,两眼发直的站着好一会儿,等缓过神来又慢吞吞地坐了回去。
他才不滚。
仗着黑不溜秋的夜,他就这么趴在床头,隔着薄薄的纱帐偷瞄熟睡中的,英明神武的帝王。
帝王长长的卷发在龙榻上铺开,他把脸凑过去,嗅到一股清冽的淡香。
啧。
又有心智,又有魄力。
让人情不自禁想要征服,或臣服。
裴郁璟指尾勾着圣上的一缕长发他抬眸间眼含戾气地扫了眼十分碍眼的老太监,眸底幽暗,开始琢磨着怎么取而代之。
首先。
他要‘裴郁璟’这三个字在帝王心里的地位占比,更大一些。
*
京都又下了一场雪。
叙旧结束的沈绍就像放风结束的囚徒,又被关回了镇国公的府邸,专门有个院子重兵把守。
镇国公也闲着,就天天找他下棋。
昔日战场上还拼个你死我活,今日就像多年老友。
沈绍心不在焉。
那日裴郁璟嘴里的话,他一个字都没信。
什么不喜欢,眼珠子都快黏人家月商帝身上了,被弓箭手围攻,伤得路都走不利索,一听到月商帝昏迷就爬起来去打探情况。
沈绍真想让裴郁璟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那狼子野心的样!
他如今作为战俘,不能随意走动,很难在明里暗里的监视下与裴郁璟取得联系。
不过裴郁璟一向是有主意的,既能和月商帝交涉,把他提来到上京,想必是有其他计算。
镇国公白棋吞下黑子,道:“你又输了,有心事。”他笃定。
沈绍回神,勉强笑道:“不过是在忧心被俘的将士们。”
“且放宽心,我月商不苛待俘虏。”镇国公呵呵笑着,“只要两国交涉不过分,但凡活着被降的士兵,都派去挖矿了,一日三餐供食,每隔六个时辰轮换,专门管控。”
沈绍沉默。
他没被提来京都之前,也被安排去了挖矿,他以为是特例,没想到是所有俘虏都如此对待。
镇国公道:“圣上说了月商国有气量,对与俘虏无需折辱,不必坑杀,但也不能让俘虏白吃闲饭,干脆拿来当徭役用了。”
不过高祖皇帝打下江山后,改革制度,徭役制早被废除多年,现在都是雇工征工的形式,征工成功后每年都有合规的补贴,可以选择由衙差送到家中,或者本人领走。
南晋与月商规章制度不通,南晋至今还是征徭役的形式,对于餐食没有严格的划分,导致食量大的徭役根本吃不饱,南晋内乱也有一部分来自于徭役起义,有些军兵调遣去镇压叛乱。
所以沈绍头一天到矿场的时候,甚至不敢信热乎乎的粟米热菜是他们的餐食。
月商对于百姓能不能吃饱这件事,似乎看得很重,包括军中餐食规格也是十分严苛,不许任何克扣,有定量,不够可添,但不许浪费,不许强撑,否则都要按军规来处。
从某方面来说。
沈绍格外羡慕月商将士们。
“我与你对战过几次,知晓沈将军用兵老道,只是偶有鲁莽,你若是想圣上并不介意将你招安。”
镇国公笑了笑,似是看出沈绍所想,又道:“沈将军先别急着拒绝,也别嫌我啰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