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哗然。
孤男寡女私下见面,私相授受的帽子足够扣押到刘家娘子头上,刘家娘子神情惶恐,哭诉道:“谁与他私下见过面了?我都不认得他!你休要坏我名声!”
酒肆小二急忙摆手,对着县丞澄清道:“草民不肯帮他办事,自然未收张秀才的钱财,大人明鉴!不过我曾瞧见,张秀才在田庄出现过,和李掌柜一起。”
旁审位。
夏时重眼神一厉,扫向布庄掌柜,冷冷道:“李显民!还不说实话!”那目光宛若利箭,庄严冷酷,似能看透人心。
布庄掌柜心若擂鼓,梗着脖子道:“草民该说的都说了,草民与张秀才就打过那几次交道,从来没别的。”
“是啊是啊,许是小二看错了,我们也没瞧见过张秀才来我们田庄啊!”说话的是一个老佃农,他一出声,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里长拄着拐,颤颤巍巍走出来:“大人明鉴,刘家娘子一向老实本分,万不可能伤人,此事尚有蹊跷,还望大人明察秋毫,切莫难为这小小女子。”
县丞眉心轻敛,有些迟疑地看向夏时重。
此案有大理寺少卿在旁审理,就算只占个旁审的名头,最终做出决策的还得是少卿大人。
刘家娘子小声抽泣着,低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无人应答。
公堂之上,老妇人突然浑身一软,躺在地上撒泼似的嚎啕大哭起来,“我的儿啊!你死的惨啊!早说了那是个克夫的丧门星,你怎得不听,现在人财两失,连你自个的性命都丢了!!”
她从袖袋里一件件的甩出东西,有帕子,有钗环,有用了半盒的胭脂,还有一样醒目的,便是浅色绣花的肚兜。
刘家娘子脸色唰一下白了,连唇上的血色都褪得一干二净。
第46章
县衙对面的茶楼。
师离忱喝了一口花茶,花香里带了点苦涩的回甘,别有一番风味。他又塞了一口地果,压下那点苦涩。
还是搭配起来才好。
县衙哭闹一片,穆子秋看完奏疏上呈现的案情,蹙眉道:“公子,犯案者并非只有刘家娘子一人,她们也是被逼无奈的可怜人……”
师离忱漫不经心道:“嘘,听他们审案。”
穆子秋识趣的闭了嘴。
……
昨夜大理寺金刀侍卫,上门连审三十几人,拿到了三十多份相差无几的供词,因此奏疏脉络写得很清楚。
世上没有天衣无缝的案。
夏时重站起身,语气肃然道:“嵌进死者张秀才头骨中的半截簪子,出自泌阳花楼,花楼的楼娘把簪子当成定亲信物,给了张秀才。”
被点名的楼娘,背后冷汗涔涔。
老妇人阴狠地看向楼娘,闪烁着仇恨的光。
夏时重波澜不惊道:“张秀才不记得这是楼娘的物件,转手就托田庄上农女,悄悄送给了刘家娘子献殷勤。”
农女羞愧地低下了头。
夏时重视线看向刘家娘子,“你误以为簪子是农女所赠,经常佩戴,直到一年前被楼娘找上,你才得知此簪是张秀才所赠,是楼娘心爱之物。”
说得一字不差,刘家娘子脸色发白,不知如何辩驳。
老妇人将肚兜抛向刘家娘子,“让你给我儿做妾都是抬举!睁开眼瞧瞧,这是你的物件!你就是个不要脸的!”
恐惧令刘家娘子浑身颤抖,她喃喃道,“我没有……我不是……我没有……”
“放肆!”夏时重面色一沉,冷冷道:“压着她,不许她再作乱!”官吏立即上前,制住了要撒泼的老妇人,连带把嘴也捂住。
见老妇人面露不忿之色,夏时重斥道:“胆敢扰乱公堂,打你十板都不为过。”她才缩着脖子重新安分地跪好。
“据酒肆小二供词,这些所谓证物,都是他偷盗得来。”
眼见众人还在各种猜忌,县丞及时出言解释,“酒肆小二确实拒绝为张秀才牵线,可没过多久,他家中老娘病重,急需一笔银子,又见张秀才对刘家娘子贼心不死,便与其做了一笔交易。”
他手里拿着酒肆小二呈上的供词,“以刘家娘子的贴身物件,从张秀才手中换取银钱,总共换了五回,有亵衣,耳坠,钗环,衣带,共换了三两。”
刘家娘子眼眶更红了,哭得也更凶了。
而堂外尚有旁观的百姓窃窃私语,“还有这种好事?”又叹,“我怎么没遇到呢……”
诸如此类的言论飘进来,刘家娘子整个人都在颤抖,酒肆小二自觉无颜面对刘家娘子,偏过头去。
酒肆小二和刘家娘子是同一个田庄的佃农,要选个刘家娘子不在家中的时间去行窃,是十分容易的事。
“啪!”
惊堂木一拍,让公堂回归清净。
县丞高声宣判:“酒肆小二行盗窃之罪,偷窃物品总价不足一钱,罚受刑十鞭,劳役三十天。”
偷窃物品的价格,不能以换取到的价格来算,偷走后有人出高价买走,并不能算在惩处其中。
当然,案子处理到这儿,只是开了个头。
刘家娘子的夫君战死,抚恤银全部被刘二郎拿走,为了生计奔波,她只能帮一些夫人绣衣裳,或者教尚在闺阁的姑娘做绣活。
泌阳地方不大,刘家娘子因绣活出众很快就得以传开,她一界寡妇孤身一人,起初是按礼节规矩,戴起了白绢花为夫守节,国法有度,一年为期,守节一年之后妇人婚嫁自由。
可有诸多眼睛盯着,白绢花刚拿下,便传出了不少风言风语,无非就是来回那几句,刘大郎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她怎能轻易改嫁。
外嫁的女,外泼的水,加上刘二郎不同意,娘家人没办法将刘家娘子接回去重新议亲,就连接济都被不许。
刘家娘子就艰难的过活,她夫婿刚死半年的时候,遇见了张秀才。
张秀才被刘家娘子俏丽清秀的面孔吸引,不介意刘家娘子是寡妇,欲与其交好,便托布庄掌柜在刘家娘子面前卖个好。
夏时重看着布庄掌柜,声音沉冷:“李掌柜,你口口声声说只接济过刘家娘子一回,可刘家娘子所接到过的绣衣活计,有九成都是由你牵头介绍,这叫只接济了一回?”
“她自个有本事,靠绣技精湛打出了名声,草民总不能连夫人们的生意都不做了吧?”李掌柜依旧不肯松口。
夏时重语调没有丝毫变化,一字一顿道:“布庄常给花楼供货,你与楼娘相识,张秀才初来布庄,你便认出了他是何人,先是假意答应张秀才,后叫小厮将十两全数送去给刘家娘子,并传话小心提防。”
他道,“平日你与刘家娘子之间鲜少见面,小厮熟知你二人,见十两银子在手便起了歪心思,私自昧下银两。”
话及此处,夏时重看了眼同样被提到公堂之上的小厮,“你叫刘家娘子多绣几条帕子,又意外瞧见过酒肆小二与张秀才的交易,便也想获利,不仅仅是拿帕子给张秀才,还使了点法子,让张秀才和刘家娘子见了面。”
小厮虽是证人,但被抓捕审问之前就身负了伤,浑身狼狈邋遢,俨然一副被拷打过的模样,瑟瑟发抖哪敢辩驳半句,忙不迭点头:“都是小的鬼迷心窍,都是小的做错了,求大人开恩留草民一命,草民愿意认罪,给草民一个痛快吧!”
即便民风开放,可只要是女子孤身一人与男子私下相见,便是不妥。
堂外指指点点。
刘家娘子神情慌乱,“我没和他见过,我没有……”
布庄掌柜沉着气:“够了!人是我杀的!”他抬头看向夏时重,“大人,杀我给他抵命就是。”
夏时重面不改色地看着李掌柜,“倒是硬气知道抗事,也不难怪她们两个弱女子,肯帮你杀人。”
此话一出,布庄掌柜脸色也白了,楼娘上前猛地跪在夏时重脚下,连番的重重磕头:“大人明鉴,与他二人无关,簪子是我的,下药的是我,杀人的也是我,大人明鉴万万别再难为无辜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