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她向殿外的师离忱款款走去,她走得很有技巧,每一步都尽显风姿,步摇耳坠轻晃,唇红脖长。
金吾卫不少血气方刚的大小伙,有一些羞红着撇开了眼。也有的目不斜视,视粉红为骷髅。
就在这时。
和亲公主神情陡然一厉,拔下头上步摇,以簪成剑刺向师离忱。
眼见簪尖要触碰到师离忱的刹那,被郞义抓住了肩膀,按倒在地,迅速卸掉了下巴,避免当场自尽,手法简单粗暴。
师离忱低笑两声,对郞义道:“你瞧你,对姑娘家要温柔些,来人,给她披件衣裳。”
这衣冠不整的,到底有碍风化。师离忱噙着笑,转而又对上和亲公主的眼睛,不疾不徐道:“有一点你说的对,朕确实瞧不上你。南晋的金枝玉叶摆不出这般姿态,你到底是东施效颦,也太心急了。”
太后也确实了解他,知道宫宴过后,这些南晋使臣不会再有靠近皇宫的机会,才会铤而走险,选择直接在今日行动。
南晋并非只有求援月商一条道。
南晋帝很清楚,一时的求和未必能带来真正的利益。
月商帝死了,那就不一样了。
国无主,鞑靼针对谁可就不一定。二皇子一方在党争里输给了四皇子,他作为使臣,是一颗被南晋帝放弃的棋子。
弃子也有用,用来让师离忱放松警惕,用于让月商百官相信,南晋是真心实意想促成这次和亲。
真皇子送假公主。
杀皇帝,或自戕。
可惜选错了人,选了鹿亲王这么个蠢猪,提前暴露,让师离忱挖到了真相,便顺水推舟,以身入局,瓮中捉鳖——
专门为他们开一条门缝,玩了场过家家。
证据一齐。
罪名即刻成立。
金吾卫陆续将涉及此事的太监宫女们压到殿前,宫女身上的胭脂盒被太医查验,有毒的胭脂与公主的口脂相同。
这关系,太后撇不清。
师离忱道:“去请太后,镇国公来。”
圣上属意将事闹大,自然不会有所隐瞒,很快京都城就会传出南晋和亲公主行刺圣上的消息。
涉事禁军家中已被大理寺查抄,地砖下铺着大片金银,与宫中采蔬司总管来往过密,证据确凿,供词画押,同样呈到御前。
镇国公急匆匆过来,来的路上便得知——禁军与前些日子叛乱的润州总兵有牵连,太后又与南晋暗探勾结,收买采蔬司太监,将探子扮做宫女藏在宫中。
深知此番不能善了,镇国公不再多做辩解,可胞妹不可抛,心累之余跪地重重俯首:“……臣愿一力承担罪责!”
师离忱转着玉戒,低声道:“国公何错之有啊。”
镇国公埋首道:“臣治下不严,未能肃正家风,劝阻太后……为臣不忠,为兄不义,还请圣上削臣爵位,许臣辞官回乡!”
此时。
太后也被请了过来。
殿前全然是肃目以待的金吾卫,被押解在地的采蔬司公公,带着证据来的大理寺卿,以及动弹不得的和亲公主。
听到镇国公此言,太后连连摇头,“不可,兄长,不可!”她面露愤慨地瞪向师离忱,“你,是你,你……”
师离忱撩起眼皮,睨了她一眼,“太后,朕提醒过你,谨言慎行,方可颐养天年。”
刹那间。
太后关窍打通,前后思过,再望向师离忱的眼神格外骇然,显然已经明白一切都是故意为之。
“太后啊,朕念在小十一的分上,待你已然足够宽容。”
师离忱笑容温柔,可在太后眼中便犹如在脖间收绞的白绫,一字一言分外诛心,道:“这些小儿手段,如过家家,你当这帮人是真来扶持你的?”
他点了点旁边的和亲公主,“都盼着朕今日一死,就大军南下,兵分两路瓜分月商,你猜边关这会儿是个什么景象?”
太后捂着心口,“你也敢提小十一……你也配提小十一!”
“朕为何不能!”师离忱沉声道,“做亏心事的不是朕,是你自己当年的贪心害了他!别将罪过都落在朕头上!”
太后被震得一时说不出话。
满院静若寒蝉。
风闻声动。
镇国公闭了闭目,深吸一口气道:“穆家不出叛国之人,太后的心太大,穆家族谱容不了。”
“朕并非那等薄情寡性之人。”师离忱靠回了椅子,看着镇国公道,“朕许你风光回乡,穆家子嗣不受其牵连,可继续从军,国公还是国公。”
只是手底下的那些支脉,要重新打散,由旁人接手。
没有皇帝希望,底下的武将被龙袍加身。
镇国公或许没有这个想法,他身边的人未必没有,眼看着镇国公威望一日比一日重,他身边的人,野心也会被一步一步喂大。
师离忱也曾犹豫过,是否如此。
他不能去赌所有人的人心。
一个无实权的太后,尚且会利用外戚势威办事。若镇国公身边有实权之人有异,只会更乱,更难掌控。
这种事师离忱尚未登基前就发生过一回,他不想待到日后起战时,再遇一回,必须要这个问题扼杀。
待到风头过去,再做打算不迟。
镇国公为官多年,看得透彻,释然地笑了笑道:“圣上宽仁,臣心中感怀,只是臣惋惜日后臣不能再上战场,有些遗憾罢了。”
“未必。”师离忱轻声道,“好好休养吧,朕给你拨个太医。”
*
剩余该发落的发落,该关押死牢的关押。太后与南晋使团串通谋害帝王,被被废除尊位赶往皇陵,为先帝守灵终身。
天子借题发挥,让宫人在宴上宣告出早早备好的圣旨。
南晋地广贫瘠,难以种活小麦,有一部分都是月商输送过去,他借题阻断了小麦向外输送,若有滞留由州府当地按价上收。
太后也被打包了连夜离宫。
离宫前,福生带着一个木盒前来相送。太后冷脸道:“你是来看哀家笑话的?”
福生笑容不卑不亢,将手中盒子转交给了太后身边的宫女,“这是当年十一皇子送给圣上的礼物。”
“圣上说,太后胃口太大撑坏了肚子,却也是个有莲子之心的苦命人,便留给您做个念想吧。”
太后愣了愣。
福生不做多言,一如既往安安分分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木盒打开,里面是一个针脚粗糙杂乱的布老虎,因是有些年头了,纵使是最好的布料也显出了陈旧感。
太后唇颤抖着嗫嚅了一下,眼睛里瞬间盈满泪水,再无往日阴狠。
第80章
紫宸殿暖情香的味,一时半会散不去,师离忱自然不愿意再住,暂时先搬去了暖阁。
乐福安扮做圣上在里头吸了两口,被太医署的人围着转。
其实师离忱原是想自己躺进去的,可乐福安发觉时暖情香后,死活要替师离忱受着。
师离忱和他吵了两句嘴,再吵下去就坏事了,干脆去了隔壁偏殿藏着。
好在乐福安并无大碍,太医署给他灌了两碗药,剩下就是躺着发汗休息,师离忱也松了口气。
回暖阁洗浴换上寝衣,回想着今日之事,疲累地揉了揉眉心。
殿门被轻轻推开又关上。
师离忱不必抬眼,便感知到靠近的熟悉气息,道:“给朕捏一捏肩。”肩上立刻落了一双大手,不轻不重地捏着,缓解了酸胀。
想起宫人来报,他笑了笑道:“你倒是潇洒,把裴敬元打成那样,还要朕替你背锅。”
裴郁璟却道:“圣上也没告诉我,太后会在殿中点暖情香啊。”
师离忱一顿。
片刻后。
他掀开眼皮,回首道:“你去过了。”
此刻裴郁璟面色沉着,眼底酝酿的阴翳久久不散,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话,“不去怎会知晓,那公主殿下差点爬了圣上的榻。”
他倾身,扯出一个阴恻恻的笑,“要不是福公公替圣上躺了那张榻,接下来是不是得发生点我不该知道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