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郁璟的座和师离忱的挨得很近,这并不合规矩,但月商百官只当瞧不见,别管无用的闲事对谁都好。
宫宴上的东西并不合师离忱的胃口,裴郁璟正在小心的挑鱼刺,圣上喜欢吃红烧的鱼。
这种鱼刺多,不好提前剔除,御厨倒是可以在片好鱼肉后,一根根把刺拔出来,可哪样反倒失了味道,师离忱又不爱吃了。
裴郁璟便有了给圣上剔鱼刺的习惯,他将碟子里的鱼肉呈到师离忱前头,瞥一眼裴敬元,“圣上不厚爱我,难道厚爱你?”
此话一出,文武百官开始装聋了。
莽夫说话便是如此直白。师离忱被他这话逗得低笑两声,悄悄捏了捏他的手,转眸对裴敬元道,“二皇子恐怕得和南晋帝说一声,朕喜欢郁璟喜欢的紧,实在舍不得放他回去。”
裴敬元用帕子捂唇咳嗽了两声,视线扫过裴郁璟时露出一瞬阴狠,转而低眉顺眼道:“那便劳烦圣上,多多照看七弟。”
谈话间。
郞义绕进殿中,在师离忱身侧附耳低言了几句。没别的,也就是太后借机想做点什么,弄好了陷阱,等着他跳呢。
师离忱唇勾了勾,往后靠了靠,轻慢地笑了一声,抬指示意郞义下去。
师离忱温声道:“月商的青年才俊皆在此,公主这些日子便在京都城中好好住上几日,看看可有瞧得上眼的。”
和亲公主俯首应了声。
师离忱起身,“朕乏了,诸位自便。”
裴郁璟正要跟上,师离忱侧目,意味深长道:“你兄弟千里迢迢而来,别让他失望。”
裴郁璟回首,瞥向裴敬元。
他停顿片刻,蓦然一笑,森森道:“好啊。”
第79章
师离忱刚走不久。
裴敬元便不着痕迹的与对面的和亲公主对视一眼,和亲公主了然,和一旁的宫女低声说了几句,便被带离了席间。
并无人在意。
……
皇城内庭灯火通明。
小宫女在前方引路,女眷更衣,旁人需得回避,至僻静处小宫女后颈一疼,陡然被绞晕过去。
和亲公主后退一步,目光冷静,任由小宫女倒在眼前,对上身旁出现的另一名宫女,神色不见任何紧张。
“公主,这边。”
宫女福身,将人往另一个方向带去,同时将一个精巧小盒送到公主手中,里头装着剧毒,细声细气道:“先吃解药,在将口脂涂上,吃一点必死。事成后拿另外半分解药,事不成……”
“他不死,你死。”
闻言,公主无半分犹豫,吞下一枚药丸后打开盒子,用指腹蘸取口脂,把唇色染得鲜艳。
*
太极宫。
宫宴继续。
裴郁璟大马金刀地落座位上,盯着裴敬元,示意内侍给他倒酒,指尖在桌面轻点笑意森森——
“皇兄,喝啊。”
此刻裴敬元面色已然有些不好,这并非是第一杯,而是第八杯,从最开始为了彰谢他千里迢迢带来母国消息,到后头一点理由都不想找,直接倒盏催喝,完完全全瞧不出半分兄友弟恭。
更像是寻仇。
哪怕是一旁的百官也察觉到了气氛之微妙,聊天议论声都渐渐小去,将关注点落在了二位南晋皇子身上。
见裴敬元迟迟不动,殿内响起裴郁璟骤然低冷的嗓音。
“喝。”
裴敬元想找借口,却听裴郁璟道:“皇兄可要想好了,圣上命我代为招待,你若不喝便是对月商陛下不敬,怕是有碍于两国邦交……”
这顶帽子扣下,瞬间将裴敬元要说的话堵了回去。他侧目看了看周围官员扫视过来的目光,咬咬牙,提杯一饮而尽。
一杯空,又被倒上一杯满。
“喝。”
空一杯,又倒一杯。
“喝。”
“……”裴敬元实在喝不下,脸色惨白,握着酒杯的手有些发颤。见状,跟随进宫的南晋侍从提醒道:“七殿下,我家殿下身子不好怕是不能再喝……”
裴敬元也想顺着台阶下,抬眼便对上一双森寒的眼眸,他脊背陡然发凉,一瞬间脑中回忆起许多血腥场面。
裴郁璟神情阴鸷地看着裴敬元,就像是看路边的一滩烂泥,语调平静无波:“我说,喝。”
不是商量,是命令。
裴敬元强撑着,又喝下一杯,这一杯下肚他立刻用手绢捂住了唇,猛烈咳嗽了起来,帕子拿开上头一滩血渍。
此时宴上已然鸦雀无声。
或明或暗的视线都在往这边瞟。
侍从急切道:“二殿下!”
这会儿,裴郁璟一步步走下台阶,坐在那儿尚且叫人不能忽视,一站起来给人的压迫感便更强烈了,将光影全部遮挡,宛若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
他手里拿着酒盏走到裴敬元案前,嘴角带起一抹森然的笑,“这杯,是我敬皇兄的,皇兄不能推脱了吧?”
裴敬元虚弱道:“七弟……啊!”话未说完,头上骤痛。裴敬元被一把扯住了后脑,半个身子都被拉出了前案,裴郁璟目光森冷,像提着一个死狗畜生般将他拽了出来,硬按他灌下了这杯酒。
侍从大骇惊诧,却不敢上前阻挠。
裴郁璟像抓鸡崽似的一边将半个杯盏都塞到裴敬元口中,一边慢条斯理地和宴上众人道:“有请诸位大臣做个见证,我们兄弟间在宫宴上闹了点小矛盾,圣上也知道,诸位大人就当没看见?”
众人顿时错开视线,嘻嘻哈哈地看天顶看地看桌,一派装聋作哑之相。
“裴郁璟,你!”
裴敬元反应过来,正要怒骂,在对上裴郁璟闪过暴戾杀气的眼神后,忽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感。
下一瞬。
“咚!”
前额撞案。
裴郁璟面无表情,手里的脑袋好像不是脑袋,是一颗球,他只是让这颗球用力的撞上长案。
撞得碗碟酒盏饭菜打翻,全都堆在裴敬元身上,撞得长案破碎成块,烂成一团,撞得他不知死活,血肉模糊,连叫都叫不出来,只剩一口气在。
裴郁璟嫌恶心,松手任由他和满地狼藉躺在一块,踩在他背上的脚宛若踩着一条微不足道的凳子。
他屈尊降贵地俯身,压低嗓音用仅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恶声恶气道:“想拿月商帝的脑袋立功啊?你有几条命,敢在我眼皮底下做这种事?找死的玩意!”
这场面无疑是恐怖的。
众人这回是真开始装瞎了,南晋皇子与南晋皇子之间的矛盾,他们不好言语。
但能光明正大闹成这样的,还是头一回见,表面功夫都懒得做,这是奔着要命去的。
裴敬元已然只剩进的气,少见出的气。
“你家二皇子不胜酒力,睡着了。”拿过福生递来的帕子,裴郁璟慢条斯理的擦拭着手,轻描淡写地宣布道,“快送下去休息吧。”
众人:好一个睡着了!
登时在场的众人看裴郁璟的眼神都变了,当然也有经验老道的已经开始琢磨,这事到底是圣上授意,或者单纯只是裴郁璟个人行为。
*
与此同时。
紫宸殿,炉中香缓缓在殿中燃起。
殿门被悄然打开,和亲公主入殿,扫视一圈,只见龙榻床帐遮掩,隐约看到软衾之下躺着一道身影,似乎燥热在翻来覆去。
她解开腰带,半遮掩地靠近床榻,伸手往榻上摸去,掐着嗓子道:“圣上……”
忽然间手被撺住,软衾翻开露出乐福安的一张老脸,皮笑肉不笑道:“公主,您怎么来这儿了?”
这时。
外头传出一阵动乱,被引开的金吾卫又重新回来了。
郞义一脚踹开了门,做为内应给公主带路的宫女,已然被压下。
师离忱坐于宽椅之中,懒洋洋地搭着扶手,瞥向殿内,“公主夜探朕的寝宫,这是何道理啊?”
眼见事态有变,和亲公主起身,娇娇弱弱地道:“席间一见圣上倾心,再也容不得旁人身影,圣上莫非是瞧不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