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头好整以暇望向薛斐:“你说可不可笑?”
薛斐心中一惊,连忙屈膝跪下:“属下不敢妄言。”
“行了,起来吧。”萧濯面无表情道:“别动不动就下跪,难道我很吓人吗?”
楚风在旁边听着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又连忙把嘴捂上,咳嗽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单手将薛斐从地上拽起来。
薛斐暗地里瞪了楚风一眼。
方才萧濯那话明显是嫌崔家手伸得太长,太贪心,可崔阁老是萧濯的外祖父,他一个暗卫怎么敢接这等诛心的话?
更何况……不是他想动不动就在萧濯面前下跪。
若是有人像他一样从冷宫时就跟着萧濯,亲眼见过他家殿下算计人心,微笑间取人性命的模样,大概也会像他一样时刻保持警醒,不敢有丝毫懈怠。
“回去告诉外祖父,就说殷殊鹤的事我自有打算。”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萧濯说:“让他老人家不必操心。”
前世崔、谢两家在他死后扶持幼帝登基,争夺摄政之权,将殷殊鹤下狱斩首的事他还记着呢。
虽然现在还不是时候,但萧濯这个人向来睚眦必报。
他眯着眼睛漫无目的地想,到时候应该给他那个自私自利还自视甚高的外祖父挑一个什么样的死法会比较特别。
从殿内退出来以后,楚风用胳膊肘撞了撞薛斐的胸口,压低了声音道:“这位殷公公到底是什么人?”
他在萧濯身边一直做的是收集情报或者暗杀的活,这次却突然接到救人的命令。
之前还以为萧濯想借此对付司礼监,可方才在殿内却怎么听都觉得不太对劲。
“……”薛斐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古怪。
他耳力极好,这几日连续守在厢房外面,虽然保持了一定距离,却还是能将里面的对话听得七七八八。
想到萧濯每晚不宿在精致奢华的广平苑,而是将一个阉人按在床榻上耳鬓厮磨……薛斐语气复杂道:“我提醒你一句话。”
“什么话,”楚风莫名其妙:“做什么搞得神神秘秘的。”
“若是不想受罚,就不要在殿下面前表现出对殷公公的好奇。”
“为什么?”楚风更不理解了,还想再问,薛斐却闭上嘴巴只字不提了。
知道薛斐的性格,楚风冲他翻了个白眼,想了想又道:“对了……你方才在殿内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总觉得有股怪味,”楚风嘀嘀咕咕道:“也不知道殿下近日熏的是什么香。”
*
宣政殿。
皇帝猛地把折子扔在地上,殿内宫人无不噤若寒蝉。
“朕还没死呢,”因为怒气冲冲导致好不容易压下来的咳嗽又变得严重起来,血气上涌,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阴沉:“一个个就想逼着朕做事了,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自从去年得了风寒,皇帝的咳疾就一直不好,虽然不算严重,但毕竟龙体欠安,于国祚绵延不利。再加上皇帝今年四十有二,诸位皇子年龄渐长,朝臣们已经开始对太子一事上心了。
然而认为自己正值盛年的皇帝对权利的执着近乎于偏执,生了病更是如此。
无论是皇子们的明争暗斗,还是朝臣们的上奏进言,都让他愈发警惕不喜。
伺候在一旁的殷殊鹤微不可察地扫了一眼被丢在地上的折子,知道这是陈家昨日连同几个大臣一起引经据典建议皇帝早日立储,以稳定朝局的奏书。
殷殊鹤给皇帝倒了盏茶,恭声道:“皇上龙体康健,正值春秋鼎盛,现在又天下太平,何必急着立储?您可千万别因为此事气坏了身子。”
这话说到皇帝心坎里了,他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接过殷殊鹤递过来的茶冷哼道:“要是每个人都这么想,朕的日子也能清净许多。”
近些日子,常德益忙着操持出宫避暑一事,多是殷殊鹤在御前伺候。
因为办事妥帖,心思细腻,皇帝对殷殊鹤颇为满意。即使皇帝在病中脾气暴躁,殷殊鹤也能三言两语将人安抚下来,在御前愈发得脸。
“对了,”皇帝望向殷殊鹤问:“周守正之子周源一案查的怎么样了?”
“回皇上,如今锦衣卫正审着呢,”殷殊鹤垂下眼睛回答道:“这案子是板上钉钉的事,人证物证俱在,只不过……锦衣卫发现周源用来摆平官府的银票上印有户部官银的印记。”
“户部官银?”皇帝神色陡然一变:“此事可属实?”
“奴才不敢欺瞒皇上,”殷殊鹤低声说:“银票确实印有官银印记,此事……想来应当另有隐情。”
“好啊……朕把户部交到周守正手里,委以重任,他竟敢如此大胆!纵容儿子狎妓杀人也就罢了,连官银也敢染指,焉知私底下还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皇帝再次咳嗽起来,大怒道:“查!给朕好好地查!”
殷殊鹤立刻垂首应是。
只不过站在一旁重新给皇帝奉上一杯热茶的过程中,他很轻地眯了下眼。
那日殷殊鹤假装迫于形势,将弹劾周守正的密折夹在一众奏折当中呈上去以后,常德益事后也狠狠地斥责了他。
只不过他老了,没那么敏锐了,没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一个专门为他而设的局。
想到今日萧濯送来的消息……殷殊鹤温声道:“皇上息怒,太医叮嘱过您情绪起伏不宜过大,千万要以龙体为重。官银事关重大,相信锦衣卫定能秉公执法,能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你……你去诏狱亲自替朕看着,切勿声张,”皇帝又咳了几声,咳得面颊通红:“从周源开始顺藤摸瓜,细细审问,朕倒要看看他这些年到底贪了多少!”
“是,皇上,奴才现在就去。”
殷殊鹤轻声应下,很快退了下去。
他到诏狱的时候正是申时,日头正烈,地面被晒得发烫,连风都带着灼人的温度。
但诏狱里面却阴风阵阵,墙壁上血迹斑驳,连空气中都弥漫着腐烂与浑浊的味道,潮湿、压抑、昏暗。
这并不是他头一回来。
但不知今日是怎么回事,殷殊鹤在锦衣卫带领下一步步往里面走,看着墙上挂着的各种刑具,如枷锁、鞭子、夹棍、烙铁等……他却忽然产生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整个人都晃了一下,不知为何,眼前急速闪过一些似曾相识的画面。
第93章
带路的锦衣卫并没有发现殷殊鹤的异常,按着绣春刀在前面带路,走到不远处一间牢房门口,低声道:“公公,就在这儿了。”
里面隐约看见一个人穿着粗布囚服,蜷缩在牢房墙角瑟瑟发抖。
“按照您的吩咐,我们没给他用刑,但这小子平日里养尊处优,根本受不得苦楚,一进来就鬼哭狼嚎,只稍微吓一吓就什么都招了……这几天在里面看着我们对其他犯人用刑,更是怕得屁滚尿流,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这是他的口供。”周南岳将一叠纸递给殷殊鹤。
因为刚才那一瞬间出现的幻觉,殷殊鹤脸色算不得好看,但在这阴森可怖,光线昏暗的牢房里却看得不算分明。
深呼吸一口气接过周南岳递过来已经签字画押的口供,殷殊鹤垂眸粗粗看了一遍,基本跟他之前设想的没有太大差别。
周源本人无足轻重,不过是一枚用来引出周守正跟常德益暗中勾结的棋子。
他不必知道周守正做了什么,只需要对自己犯下的罪行认罪画押即可。
眼下目的已经达到。
殷殊鹤的视线却停顿在口供某处停顿了一下,他听见自己问:“人不是他府上的小厮杀的?”
“回公公的话,”周南岳拿出一把匕首递到殷殊鹤面前:“周源平日纨绔霸道,性子冲动,命自家小厮将那富商之子毒打一顿以后见他还想报官,怒而抽出一把随身携带的匕首在红袖招直接将人捅死……用的就是这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