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宴上气氛正好的时候,原本举着酒杯正跟安才人说话的皇帝却不知为何忽然丢了酒杯,整个人往前倾了一下,先是没命得咳嗽起来,然后攥着椅背噗地一声吐出一滩暗浓血色,染红了桌案:“唔——”
安才人被着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花容失色,尖声道:“皇上!”
在场宗亲与朝臣皆惊。
然而就在太极殿一片兵荒马乱,众人都喊着快传御医的时候,外面又有一个惊慌失措的小太监跌跌撞撞跑进来:“不好了,不好了,四皇子连同何家逼宫了!现如今带着几千兵马已经攻进内城,正朝着东华门的方向来呢,皇上!皇上……”
闻言,殿内再次一片骚乱,这才知道今日万寿节为何迟迟不见淑妃与萧煜。
骤然吐血的皇帝更是被这一突如其来的消息惹得又惊又怒,想要说些什么,胸膛却像是老旧风箱似的呼哧呼哧响个不停,昏浊的眼珠往上一翻,竟是直接当着众人的面昏了过去。
“这……这是究竟怎么回事?”
“快传太医,快传太医啊!”
“皇城守卫森严,兵马司怎会放何家私兵进城?!”
“是不是应当立刻调兵围剿?”
“这可如何是好?!”
……
眼看着宗亲与朝臣们都慌了神,皇帝却吐血昏迷,殿中竟然连一个主事的人都没有,殷殊鹤与始终坐在皇子席中的萧濯对视一眼。
很快,早就知道今日有此一遭的朝臣跪下来望向萧濯的方向急声道:“皇上昏迷不醒,四殿下意图逼宫,还请七殿下代为主事!”
最开始是一个人。
后来一个接一个站出来的朝臣越来越多。
请七殿下主事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最后殷殊鹤也撩起宦袍朝着萧濯的方向跪了下来,恭声道:“请七殿下代为主事,锦衣卫听凭调令。”
萧濯最开始面露犹疑之色,后来望向不省人事的皇帝,像决定了什么似的,首先快步将离他最近的殷殊鹤扶了起来,没再犹豫,先让宫人即刻将皇帝送回紫宸宫让太医诊治,所有宗亲朝臣留在殿外等候消息照应皇帝,然后命所有禁军合力随他一起围剿叛军,着殷殊鹤让锦衣卫悉数集结,守住另外几处宫门,其余后宫女眷马上回自己宫苑,不得喧哗,不得延误,不得乱串,不得互通消息。
随着一条条命令快速且有条不紊地发了出来,众人心中稍安,连忙垂首应是。
萧濯也没耽误,领着禁军亲自前往东华门坐镇去了。
临从殿内离开之前,他深深地看了殷殊鹤一眼:“四哥大逆不道,我自替父皇前去拿他,但如今父皇情况不明,宫内其他事宜就交给督公了。”
殷殊鹤也抬起眼睛望向萧濯:“请殿下放心。”
两人擦肩而过,一切尽在不言中。
外面雪还在继续下。
何家既然决定逼宫,在动手前自然是做足了十分的准备,几乎将全族的力量悉数投了进去。而且因为提前拉拢了兵马司的人,八千私兵从外城门打到内城门并没有费太大功夫,一路上折损人手不过三百,便直直冲进了皇城。
何敬忠一想到过了今晚他的外甥便能坐上皇位,妹妹成为太后,而何家也将在他手中更上一层楼便觉得心头火热,重整队伍后没再犹豫,命众人即刻冲向东华门。
按照原本的计划,殷殊鹤会在宫内派人与他接应,他们的人便能顺风顺水地进入皇宫,直逼太极殿与紫宸宫。
然而,就在他们距离东华门还有两条街的时候,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五军营将士举起兵器喊杀着朝他们冲了过来,领头的正是崔家崔述、崔泽以及谢家两个儿子。
万万没想到他们竟反应如此之快,何敬忠心中惊怒交加,顾不得再攻宫门,迅速调动众人迎战。
而萧濯早在薛斐的陪同下登上了太和殿,远远看着皇宫不外面厮杀的场景。
他为这一日筹谋许久,心情同何敬忠大约是一样的。
何家逼宫,他外祖家连同谢家一同戍卫皇城。
而他则在皇帝咳血昏迷后领禁军及锦衣卫镇守皇宫,一切都正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
只不过崔谢两家想趁机立功,却没想到何家此次逼宫所带兵马远超他们在五军营所调动的一倍。
察觉到自己从萧濯那里收到的消息有误时已经晚了。
马蹄声交错。
两边的兵马冲杀,经过近两个时辰的搏斗,刀刃相交间鲜血染红了雪地,随着一具又一具尸体倒下,何家怀着破釜沉舟之心占据上风杀出重围,终于准备再度攻门。
萧濯站在宫墙之上面色不改,甚至有兴致转头勾了勾嘴角问薛斐:“这么远能看清么?”
“我那两个便宜舅舅死了没。”
薛斐心中一凛,抱拳沉声道:“方才属下看到崔大爷背上被砍了一刀,伤势应该并不算重,崔二爷倒是胸口中了一箭,这会儿已经倒下了。”
“接下来的事安排好了么?”
薛斐迅速点头,“请殿下放心,不会出一点纰漏。”
萧濯笑了一声,摩挲着腰间挂着的双鱼玉佩,缓缓抬眸望向宫檐之外正飘落鹅毛大雪的漆黑夜幕。
他漫不经心地想,也不知道他那个正守在紫宸殿外等好消息的外父祖在收到他两个舅舅意外战死的消息以后会怎样悲痛欲绝。
应当比当年收到他母妃死讯时受到的打击更大吧。
毕竟他母妃只是一颗随时可以被放弃的棋子,而他这两位舅舅身上却承载了家族中兴的希望。
崔家完了。
当然,他那两个舅舅与谢家也不是全无作用。
最起码他们领着五军营的将士们与何家厮杀过后,何家所领叛军折损人数已经过半,何敬忠虽然心痛无比,却也知道开弓了便再也没有回头箭,更何况他还怀着闯进皇宫以后会有殷殊鹤麾下锦衣卫接应的希望,今日逼宫仍然大有所为。
这样想着,他们在重振旗鼓后很快冲进了东华门。
眼看着宫门告破,站在太和殿城墙上的萧濯与守在宫门前的禁军统领朱恪遥遥对视,领会到萧濯的意思,朱恪躬身抱拳垂首,禁军很快冲了上去。
又是一个时辰。
经过禁军的全力围剿,等何敬忠意识到殷殊鹤骗了他,进入皇宫以后根本没有锦衣卫接应的时候已经晚了。
可偏偏他身不由己,根本喊不了停,目眦欲裂之下,只能跟萧煜一起挥刀让众人继续砍杀。
禁军故意引着叛军从东华门过金水桥,再过太和门,随着道道宫门告破,很快,听命于殷殊鹤的锦衣卫也加入平叛。
火光冲天,厮杀与缠斗声不止,这场发生在万寿节当晚的逼宫闹得声势浩大,宫中人人自危。
但最终,还是于寅时三刻落下帷幕,四千叛军届被禁军及锦衣卫联手绞杀,何敬忠死不瞑目,只剩下被团团围住的萧煜。
萧煜此刻已经被吓破了胆。
绕是他脑子再不灵光也已经发现今日这场逼宫分明就是一个陷阱!
可殷督公为何没有信守承诺?
舅舅死了,何家费尽心机筹措的八千私兵也成了炮灰,那么他呢?逼宫失败,他该何去何从?他还有没有活路?
禁军碍于他是皇子,将人团团围住之后不敢下杀手,朱恪走到萧濯面前,带着一身血腥气跪下,低声问他该如何处置,萧濯看了一眼正抖声求饶的萧煜,语气没怎么波动道:“先把他的嘴塞上。”
省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什么对殷殊鹤不利的话。
“至于怎么处置……”萧濯说:“四哥伙同外家私囤兵马,夜犯禁宫,意图谋反,虽未得逞,其心可诛,但父皇现今昏迷不醒,先押入宗人府好生看管,待他醒后亲自发落吧。”
至于父皇还能不能醒过来……萧濯微微一笑。
他将东华门一带的残局收拾干净到紫宸宫的时候已经到了卯时。
雪下了一整夜,现下却忽然停了。
眼看着天将大亮,完整的宫阙轮廓从雾色中浮现,一直守在殿外宗亲朝臣们皆分明已经收到了叛军伏诛的消息,此刻却顾不上欣喜,各个噤若寒蝉,面色惊慌,如丧考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