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真的一点都不怪我吗?”
“……”几乎是在听到这个问题的瞬间,洛厄尔的眼眶就红了。
他已经有五年多都没掉过眼泪,无数次拖着濒死的身躯从异兽堆里爬出来,在硝烟密布枪林弹雨的缝隙中活下来,他早就不会哭了。
所以从陆慎的角度只能看到洛厄尔眼睛里突然盛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水光,蓄在眼眶里,好像眨一下眼就会掉下来,又好像眨一下眼就会消失。
于是陆慎感觉到心脏处传来清晰而具体的痛意。
但他没有去干预的意思。
甚至他很平静地希望这种痛感能再放大个十倍或者百倍才好。
“洛厄尔,”陆慎没有等洛厄尔回答,而是低声叫他的名字。
在任何场合陆慎说话都很少停顿,这一刻却不知道为什么顿了一下,不过停顿时间很短,很快恢复正常:“四年前,我曾经在山上看过一场流星雨,最高峰期的时候每小时能看见六十到七十颗流星。”
虫系社会跟人类社会有着完全不同的文明,但看到流星要许愿这一传统便是其中为数不多的共通点之一。
只不过虫族受到污染和辐射的影响,流星雨是很罕见的景象,大多数时候都只能在乘坐飞船跨越星系时才能看到。
洛厄尔的眼睛微微睁大。
陆慎垂眸跟他对视。
其实陆慎并没有那种闲情逸致,在菲城那几年,他将日子过得冷淡而麻木,除了赚钱没有别的爱好,仿佛将慎行做得越大,赚到的钱越多,就越能证明他回到地球是有价值有意义的。
只不过那天是洛厄尔的生日。
每年洛厄尔生日,陆慎都会在菲城一家能眺望整个城市夜景的餐厅包场,在对面海上放一场持续三个小时的盛大烟花,然后一个人坐一整夜。
很神奇,那天晚上烟火放完之后,站在落地窗前的他凑巧看到了一场接踵而至的流星雨。
陆慎忍不住想,如果偌大的宇宙能够相通,那么此刻他看见的流星是不是有一天也会从奥诺里帝国上空划过,出现在洛厄尔眼前?
于是很俗套的,他平生第一次闭上眼睛许愿。
然而没等他收拢思绪继续说自己的愿望是什么,洛厄尔已经攥住了他的手,很认真地看着他问:“您许了什么愿望?”
“能不能告诉我?”
因为房间里所有的灯都开了,所以从陆慎的角度可以很清楚看见洛厄尔的表情。
看见他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您许了什么愿望,只要告诉我,我都会竭尽全力去帮您实现”的字眼。
陆慎眼底涌起很深很深的情绪。
他凝视洛厄尔许久,轻声说:“我许的愿望是,希望你能爱自己多一点。”
第140章 (2.4w营养液加更)
一直到去军部上班,洛厄尔还在想陆慎说的这句话。
什么叫多爱自己一点。
他听不太懂。
奥诺里所有雄虫都希望雌虫对他们卑躬屈膝,予取予求,匍匐在他们面前,献上所有的尊严、财产与荣耀,活成他们的附庸。
只有陆慎会看着洛厄尔的眼睛,说我希望你爱自己多一点。
“少将,与第四军的联合演习将于十点开始,索伦上将说第一军参与演习的军雌调配交给您全权负责,”伯顿站直了向迎面走过来的洛厄尔行礼,同时将手中的文件夹递给他,压低声音道:“格兰特少将已经在您办公室等着了。”
洛厄尔“嗯”了一声,接过提前沟通过的联合演习方案扫了一眼,拔出插在上衣口袋的钢笔,一边走一边签字,签完字再重新递还给伯顿:“怎么了?”
“……没怎么。”伯顿咳嗽一声,飞快将自己落在洛厄尔脖颈处的目光收回来,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到地低下头。
都怪他眼睛太尖,竟然看到少将脖子上连军装衬衫都没遮住的吻痕。
伯顿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肯定是希奥多亲王留下的。
身为一只未婚军雌,“实在好奇”跟“不好意思”两种情绪同时出现,令从来都老实巴交的伯顿忍不住面红耳赤。
他想,少将跟亲王之间发展得这么快吗?
而且少将身上好像并没有被鞭笞过的痕迹,伯顿没闻到丝毫血腥味。
就在洛厄尔即将推门进入办公室的时候,伯顿终于想起另外一件正事:“——少、少将!”
“今天兰斯没有来军部上班,”提到这个,伯顿脸上出现了一丝忧虑:“而且我用光脑也联系不上他。”
兰斯是洛厄尔的另外一个亲卫。
因为前段时间刚刚新婚,并没有跟随他们一起参与亚历克星之战。
而今天婚假结束,原本他是应该重新回军部报道的。
洛厄尔脚步一顿,握着门把手,用碧绿色的眼睛冷静望向伯顿道:“用军部系统尝试定位,然后去查一查兰斯的雄主在做什么。”
伯顿瞬间站得笔直,后脚跟一碰再次抬手向洛厄尔行了一个军礼:“是,少将!”
大概是听到外面的动静,洛厄尔办公室的门从里面打开。
一名亚麻色短发,身批军服,肩上跟洛厄尔一样有着一星一叶的军雌单手搭在门上,看着洛厄尔扬唇道:“终于到了,我可在这儿等你半天了。”
“好了,你先去忙。”
跟伯顿交代一声之后,洛厄尔方才抬眸望向反客为主站在他办公室里的军雌,冷静道:“演习马上就要开始,你不在第四军坐镇,来我这里做什么?”
“这么久不见,当然是想你了,”第四军少将格兰特耸了耸肩膀,抬手将即将滑落的军服外套拉上去,“顺便来看看今年第一军今年还有没有藏着什么秘密武器,会不会像去年一样两个回合就将我们第四军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洛厄尔跟格兰特是旧识。
他们曾一起参与过四次战役,杀死过无数异兽,还曾经在很多次军部联合演习当中交手,洛厄尔自然熟知格兰特的性格。
没有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洛厄尔径直走进办公室。
跟在后面的格兰特却跟伯顿一样,眼尖地看到了洛厄尔脖颈上的吻痕,“这是——”
瞬间反应过来,洛厄尔下意识抬手按住衬衫衣领,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格兰特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那位希奥多亲王留下的?”
“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向那些雄虫妥协。”
扔给洛厄尔一支烟,然后给自己也点上,格兰特随意在办公桌上找了个位置坐下,抬眸望向洛厄尔道:“不过这样也很好,最起码能逃过在未来精神力暴乱而亡的悲惨宿命。”
洛厄尔没接话。
他接过了这支烟也没有点。
只不过伴随着格兰特吞云吐雾,办公室萦绕着香烟的味道,还是无法避免勾起了他压抑很久的烟瘾。
事实上。
自从陆慎回来以后,他便没有再碰过香烟。
他害怕陆慎会闻到他身上难闻的烟味。
但毫无节制地抽了六年,在很多个绝望的、难熬的、几乎无以为继的时刻,洛厄尔都是靠着这个东西转移注意力,那种瘾早就已经深入骨髓,跟他密不可分,实在太难戒断。
天知道这几天洛厄尔有多少次习惯性摸上自己平时装着香烟的口袋——
在不知道怎么回复陆慎信息的时候、在陆慎面前手足无措的时候、不知道自己拙劣的演技有没有露出破绽的时候、跟陆慎对视便控制不住心脏狂跳的时候……
洛厄尔都控制不住想点上一根白兰地味道的香烟,深深吸上一口,让焦油和尼古丁循环过肺,仿佛这样才能镇定和冷静下来,恢复往日的从容。
但不行,不可以,不应该。
因为六年前那个洛厄尔是不会抽烟的。
不知道洛厄尔在想什么,看他半晌都没动静,格兰特有些莫名,突然生出一个十分荒谬的想法:“——你不会是怕希奥多亲王介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