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
怀里的戚旻又很恨地说,“你为华夏当牛当马一辈子,再多的业障也帮我还完了,我再去杀些人,不然亏得慌!”
作势就要走。
三更半夜的,就爱闹腾。
黎源箍着人,“小祖宗,你现在跑出去,整个京城都不用休息了,可怜可怜那些早九晚五,周末还要加班的孩子们吧!”
戚旻又窝回黎源怀里,黎源怀里一直都是清淡的艾草薄荷香,只要闻着这个味道,再污浊的心思情绪似乎都能被净化。
“那谁来可怜我们。”
黎源轻轻拍着戚旻的后背,一年前,戚旻生个一场大病,差点救不回去,黎源一度以为戚旻会走在他前面。
如果是这样,黎源反倒安心些。
人生过了四十岁以后,其实遇到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告别,跟亲人告别,跟友人告别,跟世界告别。
生死之事,黎源比戚旻看得开。
戚旻嚷着杀人是为报家仇,为一己之私,但黎源知晓,他抓住这个契机风口,为自己创造一个近乎理想的世界,让黎源一一补足上辈子的所有缺憾。
黎源确实不信信佛,但也不能否认,他醉心研究,为华夏打下坚固基础,也有私心的。
即便没有来世,戚旻能流芳百世。
受世人尊崇,享万代香火。
“珍珠,已经发生的事情不要老回头看,往前看,不要后悔,只问真心。”
这话却捅了娄子,戚旻哭得更加厉害,“往前看,前面是什么?前面什么都没有了哥哥,没有前面了……”
最后那段日子,戚旻哭得黎源心痛难安。
将杂草除干净,黎源又去水田看了会儿。
水田灌了水,正在养泥,还不到插秧的季节。
好多年不种田,多少有些生疏。
黎源心想他来到这里的时机还算好,没有遇到春种夏忙,算是忙碌前的一小段闲暇时光。
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忙完田里活路,黎源走到村口,也是他当时进来的地方,依旧一团白雾堵着。
他也走进去瞧过,没有障碍物,但走着走着再出来还是梨花村。
梨花村仿若真的成了世外桃源。
他问过村民,村民说不出所以然,也并不觉得奇怪,倒是一副耍无赖式的逻辑自洽的世界。
黎源扛着农具往回走,冰人说过,他要前往哪个世界并不清楚,因为冰人也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大的原始形态。
“你不是什么都不记得?怎么知道第一次有我这么大的?”
冰人啧了一声,似乎受不了人类理工直男的严密逻辑,“只是不记得具体的事情,但每次出来解决事情后会变成经验融入规则。”
但有一点不变,原始形态的“自我意识”越强大,某种程度可以改变规则。
黎源确实见过。
跟他同行的原始形态大多只有尘粒大小,光线也不明亮,只是数量多,汇集在一起形成像星河的线条,但有时候也能遇见大些的。
越大就越明亮。
黎源遇见的最大的原始形态有鸡蛋那般大,除了随着他一起走,有时候还会跑到他肩上来跳来跳去。
在一次分叉口,很多原始形态都分道而去。
冰人告诉黎源,那里应该有个生机勃勃的新世界,所以需要大量的原始形态。
光团子似乎也要去,走到路口跳了跳,又回到黎源附近。
黎源当时还开玩笑,这自我意识挺强烈的。
冰人莫名其妙看了黎源一眼,虽然他并没有眼睛,黎源事后反应过来,自己这个还能说话的原始形态岂不是更离谱。
黎源也问过,为什么原始形态有大小明暗之分,是不是都像他一样做过特殊贡献之类。
冰人说这只是你们人类世界的看法。
无论什么东西,严格意义上并无好坏之分,当其能量累积到一定值,就能影响规则,甚至改变规则。
从冰人的话不难看出,眼前其实存在成千上万条不断交错的轨迹,相互之间并不独立,同一个世界出来的原始形态也不一定出现在同一条轨迹。
按照人类的说法,若是有缘,最后这条路还能再相伴一程,就像他跟那只小团子,若是无缘,那便再也没有见面的可能。
那他又要如何在万千轨迹里找到戚旻?
于是某一天,黎源突然停下来。
“怎么了?”
黎源转身,往回走,“我想去那条废弃轨迹看一看。”
冰人拦住黎源,“不能,你不能倒行逆施。”
“这个词不是这般用。”
冰人:……
“你这样会造成轨迹堵塞,继而引起坍塌,等轨迹消失你也就不存在了。”
黎源抬抬手,无数丝线滑落又回归到身体,“你不是说原始形态大到一定程度可以改变规则?那我们先走走,若是要堵塞坍塌再调头。”
冰人跟上黎源的步伐,“可是轨迹都是变化的,我们与先前那条已经分开很多年,兴许它已经彻底消失,即便没有消失,两条轨迹也不在原先的位置上,你找不到它的。”
黎源没有再说话,而是加快步伐。
确实像冰人所说,黎源最终也没找到那条废弃轨迹,因为心中有事,那个光团子什么时候消失的也不清楚。
黎源推开院门,藤蔓月季爬了满墙,如今冒出嫩芽,不出意外,四月时将开出如瀑的花墙。
院落是上辈子第二次翻修后的样貌。
雅致中透着古朴之意。
两人后来只来住过三次,每次都未超过一个月,最后一次,戚旻住了三天就不愿再住。
如今看着空荡荡的院落。
曾经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片段突然翻涌,珍珠似乎从窗口探出头来,圆嘟嘟的脸颊带出些埋怨,“今日出门哥哥为什么不叫我?”
黎源张张嘴,“见你睡觉……”
一切如故,只是人不在。
黎源顿在原地,热泪盈眶。
.
冰人大半个身子已经融入到万千丝线里。
它像个快要入塌的人,半撑着身子弹了弹小光团,嗯,它有手指了,玩得正开心。
弹了几下,它又“咦”了一声坐起来。
伸出手指等待光团再次靠近。
这次接触时间长,它甚至从没有五官的脸上裂出一张嘴,“你怎么会成为原始形态,太不可思议!”
接触的瞬间,光团的信息被它快速读取。
那是一截又一截青丝。
从黑到灰,再从灰到白。
三年取一次,整整二十二截。
除去第一截最长,只有一个人的发丝,后面都是两个人的发丝融到一起。
最后的影像,二十二截青丝被装入锦盒,放置到黎源的身边。
视觉转换,棺椁外的人一脸死气,冰人见过这种人类,几乎就是半死人,原始形态已经脱离大半。
“莫非你是那人的原始形态?”
冰人看着眼前的小光团,很快又否定掉。
如果小光团是,黎源回头走向岔路时,它就应该跟上去。
冰人再次掀起丝线被,另一条腿即将放进去,小光团再次靠近,在他额头跳了跳。
冰人摇头,“他自己选的路。”
黎源先前还原路返回,从尝试踏出轨迹第一步成功后,就彻底摆脱轨迹朝着一个方向大步走去,如果不是黎源,冰人也不会有这种奇特体验。
他不知黎源要去哪里。
黎源也不知道,但就像临近生命终点的戚旻,他体会到那种偏执的情绪,孤注一掷的认定引起心悸的废弃轨迹有他想要的东西,并不顾消亡的危险,想要一试。
换作他人都会犹豫不决。
因为是黎源,所以有着决定后就不再动摇的执拗和坚定。
小光团不放弃,锲而不舍地在冰人额头跳来跳去,冰人似乎露出烦躁,“真是服了你们。”
冰人彻底脱离丝线,朝着黎源离开的方向拿手一划,密密麻麻,无数条光环状轨迹出现在漆黑的空间,它们环环交错,网格般密布广袤无垠的时空,看上去异常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