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里闪过无数个如果的画面,无数个他一无所知的平行时空里,他理直气壮,他咄咄逼人,他肆意随心,他喜形于色。
好累,突如其来的疲惫险些将他压垮,在昼夜颠倒水米难进时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没有这样强烈地叫嚣着疲惫。其实他想歇斯底里地咆哮,质问,愤怒,但他只是好累,连痛苦好像都失去了力气。阳光刺眼又模糊,面前夜葬雪的脸隔了一层毛玻璃,隐隐约约看不清楚。
“分手吧。”萧永慕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铺直叙,一板一眼的三个字。
夜葬雪一愣,他像是不可置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你说什么。”
“以后不要再见面了,你走吧。”萧永慕说。
夜葬雪完全震惊,“为什么?就因为我说我完全不在意我母亲的死亡?”
“你不懂,”萧永慕的声音放得很慢,他整个人都陷进藤编椅中,没有骨头一般失去了所有的支撑,“否定自己是很可悲的一件事,我后悔了,我撑不下去了。”
“不是,凭什么?”夜葬雪嘴角扬起僵硬的弧度,眼里像是要冒出火,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往外挤,“什么都不说直接断定我不懂吗?有什么可撑不下去的?被耍了的人不是我吗?怎么?耍了还不够,还要一脚踢开是吗?”
“一般看不到你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哎,”萧永慕笑笑,“你永远都很稳,稳到有些可怕,所以我一直很担心。”
“担心什么?”夜葬雪死死盯住他的眼睛。
“感情不对等。”
这回夜葬雪是真的被气笑了,笑容比发飙更可怕,像是理智崩断前最后的平静,“不对等?你居然还觉得不对等?我对你不好吗?我哪里对你不好?你的生活起居我没有关心吗?你的情绪价值我没有提供吗?你的狗我没有用心照顾吗?你的公司我没有努力运营吗?饭不是你吃的吗?床不是你上的吗?”
“乃至于昨天,我的努力被你一个决定付诸东流,我巴巴地跑过来给你做早餐,怎么,我闲的慌吗,我是在和你玩过家家吗?”
“所以呢?玩够了就想翻脸不认人是吗?你做梦吧!”
一个又一个连续不断的问句,萧永慕第一次见他有如此强烈的情绪波动,上一次好像还是在他去“捉奸”顾彦时,对了,说到顾彦……
“如果不是因为顾彦,不是因为你母亲,单纯只是因为私生子的身份,所以憎恨正牌继承人继承家业到这样的程度,会不会有些牵强。”这是萧永慕唯一想不通的事。结局都烂到了这个地步,问出来好像也未尝不可。
夜葬雪胸膛剧烈起伏着,他咬了咬牙,却不回复。
这副表情,是难言之隐。
萧永慕的大脑飞速运转。
是不是有什么被他忽略掉了?
他开始回忆,一个个记忆碎片从大脑中飞速闪回,清晰又逐渐模糊,直到——
【夜葬雪的母亲意外撞见一桩豪门秘辛,多年前震惊全国的大型矿洞意外塌方,竟是厉家为了掩盖涉黑犯罪蓄意谋划的杀人灭口】
【邻居爷爷是当地一个很有势力的煤矿厂老板的父亲,领居爷爷去世后,夜葬雪被煤矿厂老板收为养子】
【关联一家名为鑫荣资本的公司,金融商贸货运矿业皆有涉及】
思绪突然捕捉到某个被多次提及的词汇。
定格。一个几乎微不可察的交叉点。
煤矿。
“矿?”萧永慕轻声自语。
只见夜葬雪瞳孔骤缩。
对了。
再接着向外延伸——【她将证据交给厉见山当时的死对头,萧家,以此来做交易筹码。但豪门根系攀枝错节,这桩丑闻,与萧家亦有关。她自投罗网】
恍然间,雾霭散去,思绪完全清明。
“你隐瞒,是因为多年前的矿难,与萧家也有关联。”萧永慕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夜葬雪知道他已全部想通,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干巴巴道,“并非主谋,知情,但因利益相关。”
“是进了萧氏之后得出的结论?”
夜葬雪低头默认。
原来如此。
这才是真相。
在夜葬雪的角度,这居然是一个以身入局对抗天龙人寻求真相复仇的故事。
母亲因为豪门秘辛被暗害,矿难受害者暗中调查,发现了他这条支线,于是与年幼的他开始接触。
他本就怨恨厉家,怨恨厉泽御明明与他同父异母却如此好命地过着荣华富贵的生活,又因养父的养育之恩叠加了更深一层憎恨。所以,无论是原剧情,还是现阶段,都在不遗余力地下绊子,目的是恶心人还是为使其露出破绽还是为了转移视线以便复仇,都有可能,或皆而有之。
“所以,你我相遇时,四下漆黑一片,你张口就来谎话前,知道我的身份吗?”萧永慕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知道。”
那就是有预谋的接近。萧永慕重重闭了闭眼。
“绑匪是你安排的吗?”
“不是,我无法控制你从那扇门出来。”
“意料之外的相遇?”
“是。”
那就好。
那就……这样吧。
“你走吧,”萧永慕摆手,“希望你早日复仇成功,以后别再见了。”
夜葬雪没动作,他顿了顿,“我的问题都回答完了,公平起见,你是不是应该也回答我几个问题?”
萧永慕抬眼看他,“萧氏你看着办吧,去留随意,我手上的股份你要竞标的话,可以给你打折。”
夜葬雪一句话哽在喉间,“你真会恶心人。”
“就一个。”
“你什么时候开始有瓦解萧氏的计划?”夜葬雪盯着他的眼睛。
“我还以为你是要问什么真心不真心喜欢不喜欢之类的的,哎,果然,”萧永慕有些失望的撇嘴,“去年你入职的时候。”
“你是真的狠。”夜葬雪磨了磨后槽牙。
“不如你,”萧永慕起身摆了个送客的架势,“三次了,再不走就不礼貌了。我要说什么你才会气急败坏地离开,滚,别在这里碍眼,我叫保安了,再不走我开枪了你后果自负……唔……”
狠话没放完就被迫中止,因为夜葬雪突然暴起,以迅雷不及掩耳只是将他按到墙上,将他的未尽之言捂回了喉间,“萧永慕!我凭什么走,你凭什么以为全世界都会顺你的意?你知道遇难的那一百多条人命里有我爷爷的两个亲儿子吗?我的坦白是把我养父他们架在火上烤你懂吗?我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你为什么还要我离开?别再说什么可笑的情感不对等,我一条一条给你解释你是真的不知道原因吗?我……”
他终于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我……”
“我做错什么了?我有害过你吗?你身边的人我都没敢动,项睿轻飘飘一句把我加班加点的成果否决的时候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吗?他说的话就一定正确吗?我隐瞒你就没隐瞒吗?联系不到你跑来的路上我都在设想你是不是被人胁迫了,开锁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死了!”
萧永慕被他捂着嘴按在墙上,夜葬雪的头埋在他的颈窝里,好像有点湿。终于,在一句比一句更加嘶哑的质问里,他窥见了面前人的一小片真心。
咻——
麻醉弹破空而来,弹头刺入后颈。
夜葬雪的身体突然一僵,手指下意识地向后脖颈处伸去,却只来得及徒劳地握了握空气。药剂在血管迅速扩散开来,膝盖不受控制的抖动,再紧接着,他开始后仰,眼神死死的盯着萧永慕,扑通一声,轰然倒下。
一地狼藉,桌子被掀翻,盘子被打碎,玻璃花瓶迸裂的碎片将阳光割成密密麻麻的光点。
萧永慕靠墙站着,他想,怎么好冷。
第94章 围堵
“被吓着了?我马上到。”意识海里封从周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