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画格桑花?”季一南忽然问。
李不凡没有先回答季一南的问题,而是对上他的目光,反问道:“那你呢?为什么要把格桑花纹在身上?”
“对我来说它很特别。”季一南说完这句话,只和李不凡对视了一瞬,就移开视线。
如果李不凡还记得他,就还记得那两朵花。
一阵响亮悠长的鸟叫声划过头顶,季一南抬起视线,天空中,成片的秃鹫打着旋儿,盘旋在白玛央的上空——一片缥缈的雾气里。
松柏燃烧的烟雾漂浮着,街道上的经幡随风滚动,晨光给白玛央穿上一件金纱织成的衣服,它仿佛一座应该被供奉于殿堂的雕像,穿越了时光而来。
李不凡找出背包中的相机,调好参数拍了许多照片。
他盯着取景框,而季一南看着他。
季一南害怕他这样的认真,他见过太多人为自己的热爱付出代价,李不凡是,小塔是。
他有时候恨这样的热爱,但同时又明白,也许正是因为这份执着李不凡才活着——
它们让李不凡活得有希望,活得不一样,又让李不凡死得简单,死得悄无声息。
“小塔拍到了绿绒蒿,拍到了半荷包紫堇,拍到了挂着松萝的树。”季一南说话时,李不凡放下了相机。
“他在山洞里被困,干脆借那个地方休息,后来趁着天气好,他带走了相机和手机,想出去再拍一点东西,结果失足滑进了金沙江。
“这些天下雨又下雪,江水流量太大,搜救队在几十公里外找到他的遗体。”
季一南看远方成群的秃鹫,问:“李不凡,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轮回吗?”
他想他大概会说不会,李不凡从来不信命,只信自己。
但等了片刻,李不凡思考过,和他说:“我什么都相信的。我没有什么信仰,所以我想,有遗憾的人才愿意相信轮回。”
“你也有遗憾吗?”季一南问。
“我不记得了,”李不凡笑笑,“但我觉得我应该有吧,这世上没有人没有遗憾,那样的人活得太满足,我多半是个俗人。”
桑烟中,李不凡仰起脸,好像和身后的那座寺庙一样,从遥远的地方来到这里。
季一南看着他的侧脸,被一阵轻风迷了眼,很慢地说:“我也是个俗人,但我没有遗憾了。”
第26章
从白玛央回来,李不凡睡了一个回笼觉。
之后几天,他跟着宋朗白和小柳四处拍摄,完全沉浸在工作里。
只是偶尔安静下来时,他会想季一南说的那些话,想小塔。
“明天晚上我们去拍点人文,”宋朗白把手机屏幕拿到季一南眼前一晃,“票我都买好了,我们去吃这个土司宴,据说有很多表演的,我买的了第一排。”
“好啊。”李不凡视线一扫,看见他买了三张票,就说:“再加一张。”
李不凡:【之前谢谢你半夜带我去医院,说好请你吃饭】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李不凡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李不凡:【今天晚上可以吗】
季一南:【好,我早点回来。】
傍晚李不凡和宋朗白小柳坐在大堂里,李不凡说还要等人,宋朗白没戳穿他,只是看着他笑。
“你这趟云南来得值啊,走的时候还能带个男朋友。”宋朗白调侃道。
“说不好。”李不凡淡淡地说。
很快,门外传来一阵引擎声,李不凡偏过脸,看见季一南的车。
他拎着装标本的箱子和采集工具从越野里下来,走到大堂看见李不凡,才停住脚步。
“我上去放东西。”
“去了可能要喝酒,晚上就不开车了,我找了司机来接。”李不凡说。
土司宴很热闹,一个小院子里绕着墙,游客坐满了三边长桌。
李不凡的脖子上还绕着进门时主人献的哈达,筷子已经夹着一片新鲜的肉,放进面前那口属于自己的小锅涮了起来。
面前的宽敞空地上点着篝火,火星随着风绕着旋儿,像一只只翅膀闪烁的飞蛾。
宋朗白动筷子的时间不多,他爱拍人,表演的人一个个上来,他就一下一下按快门。
李不凡对歌舞兴致缺缺,几乎一直低着头吃东西。
不知不觉间他喝了两三杯酒,头有些昏。
“你还好吗?”季一南问。
小院子里很吵,季一南靠过来,嘴唇离李不凡的耳廓很近。
李不凡抬起眼,先看见季一南手边空掉的酒杯,再对上他有些红的眼睛。
“好像你每次喝酒眼睛都会红,你酒量不太好吗?”李不凡笑了声,用指腹碰了碰季一南一侧的眼尾。
“嗯,”季一南承认,“不是很好,我喝得很少。”
台上的舞蹈不知跳到了哪里,总之观众们忽然一阵沸腾,不少人站了起来,和演员们一起绕着篝火跳舞。
李不凡没动,只是坐得松散了一点。
他谁也没看,眼中的景色很虚,他只是在放空。
夜晚风凉,篝火边却温暖,李不凡的脸被火光照着,有些发烫。
火堆前的人们挥舞着哈达,音乐声中,一个穿着民族服饰的姑娘朝李不凡走来,递给他一杯酒。
小柳笑着起哄:“人家是在向你表达喜欢。”
那姑娘点点头,许多人都看了过来,李不凡不好不接,只说:“谢谢了,但我可能要借花献佛,送给我喜欢的人喝。”
他话没说完,但已经是婉拒,李不凡大方地把酒杯递给季一南。
他的眼睛被篝火点亮,笑得像天边那弯月亮:“喝吗?我的酒。”
姑娘看出两人关系,神色比之前还高兴了一些,她笑着走开,只留下那杯还握在李不凡手里的酒。
季一南看着他,有一会儿没说话,等到小柳移开视线,他才抓住李不凡拿酒杯的手腕,拉到自己面前,就着他的手喝了那杯酒。
酒液沿着季一南唇角淌下来,他垂眼用手背擦了擦,搭住李不凡的肩膀,又坐了会儿,季一南看出他兴致缺缺,就用拇指捻了下他耳后的伤疤,问:“要不要出去走走?”
李不凡不知道季一南的“走走”是去哪里,跟着他出了小院,歌声就渐渐远去了。
好像季一南心里有一个目的地,他们沿着不算亮的路灯走了一会儿,李不凡听见几匹马的声音。
不远处有个马厩,一个穿着厚羽绒服的人戴着绒线帽坐在门口的小亭子里,拿烟的手被冻得发抖。
“今天生意很差吗?”季一南笑着走上去。
“这个季节没多少游客,人很少的,”那中年人站起身,“怎么样?骑一圈吗?”
“我们两个人,”季一南说,“付一晚上钱,结束以后我给你牵回来拍个照。”
“行啊,你们挑。”中年人把烟扔在泥地里,跺了两下脚,很放心地转身走了。
李不凡走上前,在几匹马里扫了一圈,靠近了一匹看起来比较温顺的,用手摸了摸它。
“它是最乖的。”季一南不知何时靠过来,掌心贴在李不凡的手背旁。
他比李不凡高一点,说话时垂着头。呼出的雾气扑在李不凡耳边,夹杂着淡淡的酒精味道,弄得他耳廓发烫。
“你认识这里的所有马?”李不凡问。
“差不多,有些路车不能走,只能骑马上去,”季一南靠他很近,嘴唇快要贴上他耳朵,“一起还是……?”
李不凡扬了扬下巴,“我就要这匹。”
没有成功把人骗到,季一南还是心情很好。
他也给自己选了一匹,但没有着急上去,先看李不凡上了马。
李不凡知道自己会骑马,他的房间里什么证书都有,这些都是肌肉记忆,没那么容易忘掉。
他在等季一南也选好马,但季一南只是从旁边挑了一根马鞭和一盏油灯。他把灯递给李不凡,让他拿好,李不凡下意识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