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个片刻(30)

2025-09-20 评论

  很快,阿公拎着一只小小的红色塑料袋回来,好在里面有针有药,季一南抽了一管,又从药瓶里倒了几颗别的药,说:“摁一下。”

  李不凡便和多吉一起把母羊摁住,季一南眼疾手快,把针扎进它的皮肤,又掰开它的嘴,喂下了药。

  “再等一等。”季一南说。

  天气还冷,但季一南额头出了一层汗。

  过了一会儿,母羊果然又开始了剧烈的宫缩,多吉赶紧抓住时机助产。在母羊凄厉的叫声中,小羊露出了脑袋,多吉跪在土地上,宋朗白和小柳帮他抓住母羊,他用力地把小羊朝外拉,往后一倒,就将那只小羊提了出来。

  小羊的全身都被羊水和血丝裹住,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似乎也没了呼吸。而母羊却依旧咩咩地叫着,那声音不像昨夜李不凡听到的羊群的叫声,是破碎的、绵长的。

  “还有一只要生了。”多吉忙着助产,季一南就从阿公拎过来的塑料袋里又翻出一双手套,拎起小羊的后腿,把它抖了抖,又用布和纸巾清理它的口鼻。

  这么忙了一会儿,小羊总算有了呼吸,软软地叫了一声。

  李不凡松了口气,看躺在地上的小羊,问季一南:“你还有给羊接生的经验?”

  “研究所里以前养过,我有个小徒弟很喜欢羊,天天去他们那边待着。”季一南脱掉满是血的手套。

  相机发出连续的咔嚓声,宋朗白早就举起了设备,拍下数张给小羊接生的照片。

  李不凡转过身,朝镜头比了个耶。

  阳光越过土屋笔直地洒下来,季一南和李不凡站在离镜头最近的地方,背后是闲适地趴在土地上的小羊,忙碌的多吉和矮矮的瓦屋顶。

  远处树林中的几只羊窸窸窣窣地从反着金色光芒的草地里钻出来,脖子上的铃铛在微风中清脆地响着,多吉大喊一声:“生出来了!”

  于是空气中的那股血味变成青草和泥土的气息,争先恐后钻入李不凡的鼻腔,有一刻李不凡想就这样躺下去,枕在满是花朵的柔软草地上,他闭上眼,再也不醒来。

  但此刻不是梦境,只是雨后普通的一天。

  一道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季一南接了,应了几声好,挂断电话后和李不凡说:“小塔找到了,确认遇难。”

 

 

第25章 

  两天后李不凡带着行李回了最开始住的那家酒店。

  他们下一个拍摄地是那拉措,一片高原中的湖泊。

  高山上正是杜鹃花开放的季节,宋朗白擅长拍这样的小景,他们运气很好,还碰到了几次白腹锦鸡和松鼠。

  小塔的葬礼在七天后,那时他们已经把那拉错能去的地方都去了一遍。

  前一天晚上,季一南很晚才从野外赶回来。

  “葬礼你去吗?”季一南站在李不凡房间门口,他拎着一只黑箱子,身上很脏,黑色的冲锋衣上到处是泥水的痕迹,脸上甚至划出一道红痕。

  “你怎么受的伤?”李不凡问。

  “今天爬树采集树皮,最后一截太滑,我掉下来了,”季一南说得很平静,“经常遇到这种事,我不是疤痕体质,很快就会好的。”

  他看向李不凡,又问他:“高山杜鹃开花了,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李不凡催他,“你回去洗个澡好好休息。”

  “去葬礼的话,明天早上六点我叫你。”季一南说。

  “好。”李不凡点头。

  早晨六点,森林中一片寂静。

  天气还冷,李不凡今天没穿冲锋衣,换了一件黑色羽绒服。季一南在脸上贴了一片创口贴,遮住了昨天的伤疤。

  他们简单吃了点东西,就上了车。

  “开过去半小时,”季一南说,“我们去白玛央。”

  白玛央是白玛山上的一座藏族寺庙,很多游客也会去参观,但李不凡暂时没去过。

  季一南买好了白菊,就放在后座。菊花散发出清淡的香味,李不凡没睡太醒,在这阵味道里又眯了一会儿。

  醒来时已经到白玛央脚下的小镇里,时间还早,但镇上许多店铺已经开门,穿着传统服饰的藏民从红墙金瓦的房屋下穿过,其中不乏一些白玛央的僧人。

  季一南把车停在停车场里,拿好了白菊。

  “剩下大概还有八百米,要走上去。”季一南说。

  脚下的石砖一块一块拼起来,他们走得很慢。

  这个点天只是朦朦胧胧地亮了,连太阳也还没见到。

  到白玛央门口,他们遇到了阿夏。

  他手里也拿着花,看见季一南把李不凡带来,还有些惊讶:“你们要留下来看……”

  “不了,只是来送花的。”季一南说。

  李不凡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但没有多问,只跟着他们进了白玛央。

  太多人参与过小塔的搜救行动,因此在他的葬礼上来祭典的人也很多。

  大家拿着花,排队走过白玛央门口的转经筒。李不凡也把手放上去,感受着转经筒上的凸起。

  沿着中线穿过白玛央,索朗雪山露出全貌。青黑色的山峰上点缀着白雪,连绵地耸立着。

  李不凡跟上季一南,把白菊献在小塔的遗像前。

  他收回手时,阳光金线般穿织着,照亮李不凡的脸侧。

  于是李不凡转过头,看那片金色河流一样沿着山峰的沟壑倾泻,照亮索朗面向白玛央的这一侧。

  献完花,季一南和阿夏点头示意,拉了下李不凡的手腕,带着他转身进了侧旁的小殿。

  这是留给来祭典小塔的人写下悼念词的地方。

  李不凡随手拿了一支毛笔,他想了想,在很薄的纸上慢慢地画着格桑花。

  殿内很安静,几乎能听见毛笔触碰纸张的声音,李不凡画完一朵,抬头时,一阵风缓缓吹进来,挂在檐下的铃铛轻飘飘地响了。

  那铃铛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来,李不凡笔尖一顿,另起一行:

  祝你像风一样,拂过你所爱的广阔高山和大地。

  放下笔时,李不凡瞥见季一南的纸上是一串藏文。

  等到走出殿内,他才问:“你懂藏语?”

  “只会一些简单的词,那句话是我以前在青海藏医药博物馆看到的结束语,当时觉得很喜欢,就记下来了,”季一南说,“意思是,愿我如同虚空和大地,永远支持一切无边众生的生命。”[1]

  大地孕育众生,小塔研究它,也葬给它。

  “小塔的妈妈是本地人,有信仰,他们想用藏族的传统方式安葬小塔,”季一南只说到这里,“我们不适合看,我也不想带你去。”

  在钟声的长鸣里,他们离开白玛央。

  沿路遇到许多来朝圣的人,这些藏民穿着传统服装,走一步便磕一个头,李不凡和季一南避开他们,沿着墙边走路。

  除了风中经幡滚动的声响,四处都很安静,让此时此刻多了几分神圣。

  李不凡默默地经过朝圣者,看他们膝盖上的尘土,看他们额头间的泥泞,像是路过了一个又一个人生。

  他想到小塔的葬礼,想到不久之前,季一南还说小塔的家人在替他祈祷,现在他亲眼看到了那份想要亲人平安的渴望。

  意识到季一南也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了,李不凡落后他半步看他侧脸。季一南垂着眼皮,好像没有看路,只是出神。

  “刚才你说你会一点藏语,”李不凡问他,“你会说什么?”

  季一南想了想,转过脸注视着李不凡,说:“德吉。”

  他吐字时视线很长,声音温柔,好像不仅仅是回答李不凡的问题,还像在轻声地祝福。

  “意思是平安幸福。”季一南抬手,用拇指刮了下李不凡的后颈。

  他的表情只是比平常淡了一些,李不凡却停下脚步。

  “意外无法避免,我们都尽力了,”他想让季一南好受一点,“你不要自责。”

  可他又觉得季一南没有在听,只是盯着自己。

  “季一南,你专心一点好不好?”李不凡碰了碰他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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