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个片刻(48)

2025-09-20 评论

  起身时,季一南习惯性地去牵李不凡的手,却被李不凡躲开。

  “可能现在还不可以。”他说。

  “嗯。”季一南应了一声,侧过脸平静了几秒,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那样,又邀请李不凡去吃晚餐。

  “但也许以后。”李不凡再一次答非所问。

  毕业之后,李不凡成为全职的摄影师,季一南则继续读书。为了季一南每天能多一些休息的时间,他们把家搬到季一南的学校旁边。他用一年时间完成了硕士学业,在博士时却换了专业,去学植物学。

  说起为什么要换专业,季一南自己也认为,他的决定包含几分难得的冲动与偶然。

  硕士时,季一南的导师在做一项交叉研究,项目内容和曼拉山脉也得怀的分布息息相关。

  研究还在前期阶段,季一南想自己去山里采集标本,却毫无预料地得知了宋宁患病的事情。

  出发前三天的清晨,季一南接到一通陌生人打来的电话,对方先说这里是某某医院,再问他是否是宋宁的家属。

  护士说宋宁被救护车送来了医院,目前经过初步检查,患者有黄疸症状,CA19-9异常,增强CTA也看到了胰头肿块,下一步要等待穿刺活检,确认是否是胰腺癌。

  听到“胰腺癌”这三个字,季一南脑子发懵,一瞬间明白天塌下来的感觉,大脑空白地给自己定回国的机票。

  宋宁给季一南打电话的时候,是当晚的深夜。

  李不凡刚刚才在被季一南折腾的疲惫中睡着,没有被吵醒。季一南看了一眼他的侧脸,就轻轻起身去阳台接电话。

  “我还没确诊,现在还有很多可能,你先不要太担心了,”宋宁的声音听起来沙哑虚弱,低声劝道,“我知道你在忙毕业的事情,硕士一年本来就很难读,这种时候你先别想我的事情,你又不是医生,来了也没什么用,我请了护工,这边什么人都有,他们照顾我就够了。你那边最多就忙几个月,等这几个月过去你再回来,到时候我说不定都好了,不用你回来了。”

  季一南没说话,妈妈的声音像隔了很远,但他努力想要听得清晰。几乎是忍着哽咽,季一南说:“我周末回来。”

  宋宁沉默了片刻,才妥协道:“好吧,你也别把情况想得太坏,我都还没开始害怕呢。”

  她故作轻松:“我看隔壁床的女儿还给她带花了,我喜欢百合,你来的时候也给我带一束,很香的。”

  挂断电话后季一南站在阳台上发呆,直到已经有些冷了,才转身回客厅,想拿烟,看见不知道在他身后待了多久的李不凡。

  季一南怔了一瞬,伸出去够烟盒的手还没收回来。

  房间里没有开灯,公寓周围的楼栋在夜色里亮着,星星点点的光把这里照亮了一点,不然季一南应该连李不凡也看不清。

  “什么时候醒的?”季一南哑着嗓子问。

  “你出去接电话的时候我就醒了,”李不凡跟他一起走到阳台上,“怎么了?”

  “我妈妈,”他们之间没什么好隐瞒的,“她可能是胰腺癌,我想回去。”

  李不凡用手搭住他肩膀,朝他身上靠了一点,季一南就搂住他的腰,把他抱住,埋头在他颈窝,很深地吸了一口气。

  “怎么办,”季一南全身都在抖,“胰腺癌死亡率很高,是不是……”

  “你先回国,听医生的建议,”李不凡架着他,把他撑起来,慢慢拍着他后背,冷静地说,“也许情况还没有那么糟,在这里你什么也做不了,还会胡思乱想。”

  他知道季一南要去采集也得怀,于是说:“标本的事情你别担心。”

  他一劝,季一南就听,说好。

  三天后,经过一次转机,季一南在国内降落。

  下飞机以后他直奔医院,正好遇到宋宁在做日常检查。

  看见宋宁第一眼,季一南几乎有些认不出她。

  化疗让她满头漂亮的卷发掉了大半,她气色很差,薄如白纸。

  在和季一南对视的瞬间,宋宁下意识的反应是躲避。

  那时季一南在想,如果他没有立刻飞到国内,可能连宋宁的最后一面也见不上了。

  季一南在国内待了接近一个月,每天除了陪宋宁去做检查以外,他都在继续远程上课。

  宋宁的病已经到了晚期,化疗一段时间之后,季一南听从医生建议,同意手术。

  在手术前一个星期,季一南给李不凡打电话,和他说了这件事。

  可能季一南的语气里有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担心,李不凡接到电话以后,马上就说他会飞过来。

  在宋宁的手术开始前几天,季一南等到了李不凡。

  那个早晨,他穿着一身粉蓝色的衣服,穿过医院洁白的走廊,直到季一南牵住他,都还以为自己是在梦里。

  “飞了几个小时?”季一南把李不凡身上的双肩包摘下来,背在自己身上,顺手拿过他的行李箱。

  “我在香港转机的,前面睡了挺长时间,”李不凡牵着他手,“我先进去看看阿姨吗?”

  “她刚睡着,我先带你去酒店。”季一南说。

  季一南就在医院附近开了一个房间,两个人拿着房卡上楼。

  “我没来之前,你一直睡在医院里吗?”李不凡问。

  “嗯,其实有护工,但我不放心。”医院的床很小,季一南接近一米九,根本不够他睡的。晚上又有护士查房,一个月来季一南几乎没睡好过。

  可他从未察觉自己精神很差,直到李不凡过来。

  打开房间的灯,季一南把李不凡的行李箱放在角落,让他先睡一会儿。

  “你呢?”李不凡从行李箱里找出睡衣,坐在床边换。

  “去给你买点吃的。”季一南说。

  “别买了,我不饿,”李不凡拉了拉衣摆,“过来陪我一起睡。”

  季一南走过去,垂头看了李不凡一会儿,靠上前吻了他。

  很多话不用说,他知道李不凡也懂的。如果要评选出世界上最明白季一南的沉默的人,李不凡是最唯一的选项。

  季一南把李不凡压进床里,他明明很累了,但这好像是他们之间最激烈一次。

  他摸到李不凡全身都湿了,大腿的腿根甚至在颤抖。他慢慢地亲吻他,从鬓角的头发,到眼睛和鼻尖。他的嘴唇落在李不凡的颈侧时,李不凡僵硬地往一侧偏了偏头,季一南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事。

  房间里拉了窗帘,很暗,季一南用手指探究地摸他耳朵。

  往下碰到他耳后,才感觉到凹凸不平。

  季一南打开了灯,李不凡闭了下眼,认输地侧过身。

  “爬山的时候风雪太大,吹来好多碎石,其中一块刮到了,没什么事。”

  灯下,那伤疤的形状像一道闪电。

  “你去哪里爬山了?”季一南问。

  李不凡说:“曼拉啊。”

  他笑,“你是不是很久没上去看过你的云文件了,你点开标本那个文件夹看看。”

  季一南没想太多,拿过自己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所有标本做完后,他都会统一拍照上传,存在电脑里,再用云平台和各个设备共享以备份。

  标本一共99份,差最后的也得怀凑到一百。

  而当他点开那个文件夹,里面显示的文件数量已经是一百。

  他划到最后,也得怀舒展着细长的白色花瓣,安静地躺在照片中央。

  “是你去采的。”季一南说。

  “采集标本而已又不难,我就去了,”李不凡把自己手机也打开,给他看照片,“你看,我当时拍的。”

  照片很暗,远处乌云遮满天空,李不凡举着一束也得怀,拉开了防风镜,笑得像阳光出现了。

  很长时间以来,季一南都觉得自己和那些高山上的植物没什么区别。

  他独自安静地待在群山之中,下雨了喝点雨水,有太阳时晒晒太阳。

  而李不凡就像山里的一只小松鼠,让他每天都猜不透他会带回来什么,是季一南重复的生活中唯一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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