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季一南,你是个骗子,什么都不告诉我,就不怕这辈子我不喜欢你了?”
李不凡盯着他,季一南没马上说话,但李不凡盯着盯着,眼眶就湿了,偏了下头才好一点。
“风……风很大,吹我眼睛。”
“我知道。”季一南抬起手,替他擦了擦脸。
夜风有点凉了,却吹得李不凡的眼圈红起来。
“我明明对你很差……你怎么都不怪我?”
好几个月没见,他居然有些手足无措,又说了那么煽情的话,好像忽然不太习惯,说完就垂下头。
“从古城开到央娜雪山很远,”李不凡用手腕揉了下眼,“其实我很早就到了。”
“不是说让我去接你吗?怎么没有告诉我。”季一南看着他,掌心搓了搓他后颈。
这边车没办法开上来,李不凡大概走了一路,身上还出汗了。
“惊喜,”李不凡吸了下鼻子,把季一南的手从自己脸上拉下来,就那么牵着,“走吧,先去找小马。”
季一南的视线没从他身上剥下来,被李不凡拉着,也还是盯着他背影。
天色暗了,进了树林,李不凡才转头问季一南:“哥,你带手电……”
话没说完,他被季一南推到一旁的树干上,后背被粗糙的树皮擦得痛了下,紧接着嘴唇被季一南吻住。李不凡下意识抬脸去迎,鼻尖抵在季一南脸颊,连呼吸都被吞噬了。
季一南吻得很凶,湿热的舌尖撬开李不凡的口腔,舔舐着,把他的空气一并带走了。
“有段时间没见了……”季一南哑着嗓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啄吻他,“都怕你回来,要是想到什么我以前的不好,就不要我了。”
热烈的氛围忽然变得安静,多了几丝缱绻。李不凡用鼻尖顶了顶季一南的鼻尖,他喉头还酸着,估计也只能说出一些酸话来:“我还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你说你很后悔和我说的最后那句话,原来就只是说我……”
季一南又吻下来,咬着李不凡的舌尖,舔过他的小猫牙,让他把那句话又咽回去了。
“别提了,这辈子下辈子那都是我说过最后悔的话。”季一南轻声说。
月光下,李不凡抬起眼。他看向季一南的眼睛,好近,好近。
哪怕在他们还很陌生时,李不凡也爱看季一南的眼睛,他那时不会看得这样明显,更多只是很轻的一瞥。但只要他的视线扫过,就总能碰上季一南的眼神。
他也在看自己。用那种温水一样的、很深,又很复杂的神色。
以前李不凡不懂,不知道季一南在想什么,还以为他的眼睛是天生的,看谁都一样,后来才知道季一南从一而终,绝不滥情。
“我是不如一只小猫,我什么都不告诉你,我以为那是为了你好,”李不凡很苦地抬了下唇角,“但是好像不是的。”
季一南摇摇头,抚摸着他的耳朵。
李不凡抓住他的手腕,侧过头很轻地吻了下,才说:“季一南,可能我以前真的做了很多对你不好的事,是我没有考虑妥当。我当时生病了,想法非常极端,觉得死了还是活着根本无所谓,因为你在我才想多坚持一会儿。
“但我没有做到,对不起。可是你不要再自责了,所有人里你对我最好,”李不凡吸了口气,“我当时也很无助,才会选择这么不好的办法。我那时已经开始失忆了,什么都记不住,本来打算在情人大桥上问你,要不要以后我们就这样生活在一起,纠结了很久还是放弃了……”
心脏像被劈开一道口子,季一南懵了,几乎反应不过来李不凡的话。
他声音有些抖,问:“你说什么……?”
“我去威斯林顿做学术论坛的现场摄影,是因为其中有一场是研究双相给大脑带来的病变的。
“我去世之前,我们能在香格里拉见到最后一面,是因为我看到一篇你们研究所的报道,知道你回国了。我想见你,又觉得自己没资格,本来只想偷偷看,没想到会在餐馆跟你偶遇。之前我们在研究所里看到的那幅标有我名字的格桑花标本也可以证明,我来过香格里拉很多次,因为你。
“你说……小猫那个,我本来都想放弃自己了,但是看你过得那么差,意识到事情和我想的不一样,我本来以为你伤心一段时间就会好了。所以我后来想要去做手术,手术之前我去爬山,偶遇了那队做科研的人,我能理解他们一定想取到样,我就想,如果是你在工作时遇到这样的情况,我也希望有人能像我一样帮你,所以我去了,但我没想到会出意外。”
李不凡靠上前,抱住了季一南,如同一只飞了很久,很累的鸟。
发现自己开始失忆,由于一个普通的契机。
起初李不凡只是忘记一些小事。频繁地丢失东西,偶尔遗忘一些片段,以为错过了很多别人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某次甚至弄错出差的时间,匆匆忙忙赶到机场值机,才被告知订的航班下周起飞。
离开机场时下雨了,李不凡感到有些恍惚,终于从这段时间频繁的异常里,察觉出身体的问题。
走时太仓促,他连伞也没有带一把,想回到机场内打车,又遇到背着一篓玫瑰花的阿婆,缓慢地在桥下行走。
估计是觉得机场外有人送别,才在这里贩卖。李不凡想到现在回家季一南还在,他很怕季一南问他为什么回去,怎么连时间也记错了,他回答不出来,说不出口,就想当自己本来就是出门买玫瑰的好了。
于是他冲进雨里,狼狈地买回一束,拿到手才发现花都快被雨水打蔫儿了。好在季一南见到花时并不介意,也没有对李不凡忘记航班的事情多想什么。
在那之后几天,李不凡去医院对脑部做了一次系统检查。
医生说双相的确有可能导致失忆,他并不是个例,但记忆是否能够恢复、能恢复多少,都是未知数。
初听到这个结果时,李不凡没什么反应,只是非常机械地麻烦医生一定要封存他的档案。而后他强迫自己冷静,用手机的备忘录写下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一件事:Valentine’s Day, 5pm, Lover’s Bridge.
那时离Valentine’s Day还有一段时间,李不凡的病又平静了很久,他真的以为自己可以给季一南承诺了,想好的要在他博士的毕业典礼当天表白,好像又成为了泡沫。
时至今日,他的整个人生就没有他踏踏实实的时刻,本身也像一片泡沫,飘在空中的时候很高很美很自由,触碰却是一场空。
在医院厕所发呆一上午,又对着镜子练习许多次微笑,李不凡才让自己显得正常一些。
可一面对季一南,他又笑不出来了,只好在电脑面前假装工作。
季一南看他在忙,就在旁边喂他吃很甜的水果,吃得李不凡掉了眼泪,他只好又说:“……我是郁期了。”
侧过身抱着季一南的腰哭。
而真要说是哪一刻,李不凡决定放弃,他如今也能完整回想。
某个普通的、平常的清晨,他躺在床上,醒过来,发现身边躺着的是个陌生人。
他僵硬得不敢动,害怕到压抑着呼吸,观察周围许久。他很清晰地计算了时间,大约是半小时以后,他捏着颈间的项链,才彻底想起来这个人是季一南,是他爱的人。
唯一的好事是季一南没有醒,也没有发现。
原来他真的可能连季一南都忘记,这次是三十分钟,那下次是不是两个小时,两个月,会不会有一天,这个期限变成一辈子……
他不敢去想,一个什么也记不住的人,真的会是合格的爱人吗?一想到季一南要永远和这样的他在一起,李不凡就产生更极端的念头——
不如就死掉好了,彻底离开这个世界。
偏偏他想要死的念头从来都不坚定,季一南都不需要和他说什么,不需要抱着他,只需要像从前那样,用那种很在意、很珍惜的眼神看他,他就没办法对自己做那么残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