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一整晚的报纸,文字中到底讲了什么,不得而知。他只是不知道除了这个还能做什么。
柳静蘅静静听着李叔回忆前尘旧事,脑海中浮现年幼的小孩捧着与年龄不符的报纸,对着某个字看了一整晚,安安静静的,通过这种方式努力维持自己最后的体面。
柳静蘅只觉得鼻根酸酸的。
他有点不太喜欢秦老爷子了。
柳静蘅忽然起身,在李叔诧异的目光中下了楼。
半晌,回来了,问:“秦渡呢。”
“去公司了,说今天有重要会议。”
柳静蘅点点头,从电脑里退出光碟,对李叔说他有事要出去一趟。
李叔欣慰点头,泪目。
柳静蘅坐着轮椅路过垃圾堆填区,将光碟扔进去,又找了根棍儿把旁边的垃圾挑上来盖住光碟,这才心满意足点点头。
然后他一路询问一路找,进了一家手表专卖店。
他记得秦渡有很多很多手表,衣帽间里有一整面墙是专门用来展示手表的。
好了,今年他不用买表了,我柳静蘅包了。
柳静蘅在店里转了一圈,指着其中一款询问价格。
柜员道:“这个售价是一百二十八万,需要拿出来为您试戴么。”
柳静蘅迟疑片刻:“多少???”
他清了清嗓子:“这个看着不太喜欢。”
眼神环伺一圈,看到一款极其简单朴素、浑身上下都写着“我很便宜”的手表,问:“这个呢。”
“这个八十二万,是店里价格比较亲民的一款。”
柳静蘅缓缓做了个深呼吸。
亲的李世民么?
离开手表店,又去了皮包店,兜兜转转,柳静蘅带着他余额六千块的手机出来了。
在晴空碧日下坐了半小时,柳静蘅终于看透:
我真的很穷。
思考无果之际,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笑声,扭头一看,一个目测八九岁的小男孩拎着个水杯从店里走出来,笑得嘴巴都咧到耳朵根,对妈妈说:
“妈妈谢谢你,我可喜欢这个生日礼物啦!”
他举起手中的小盒子,里面是一只水杯,杯面上涂着乱七八糟的小人,一看就是出自小孩之手。
柳静蘅缓缓抬眼,看到店铺门口的牌子上印着“XX陶艺,打造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礼物”。
柳静蘅进去了,半截身子还挂门外,探探价格先。
*
秦渡结束了会议,天色暗了下来。
他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电子台历上显示九月十二日的字样。
淡色的窗棂嵌着冰块似的玻璃,映着外面红锈色的海。
天一点点凉了,白日也渐渐短了,坐了这么一会儿,天际就泛起了浓烈的青黑色。
秦渡不想回家,每年的生日就像被诅咒了一样,看到老头子那张脸就总是会生出各种问题。
另一边。
柳静蘅手提几个大包哼哧哼哧到了公司。
来到秦渡办公室所在的楼层,撞见准备下班的秘书。
“柳先生?都快下班了您怎么来了。”秘书问。
柳静蘅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儿:“礼物,生日礼物。”
秘书:“今天不是我生日,让您破费了。您竟还记得我,我实在受宠若惊。”
柳静蘅沉默片刻:“你先下班吧。”
秘书点点头,刚走两步又折返回来,一脸惊恐:“今天不会是秦总的生日吧。”
柳静蘅叹了口气,点点头。
“啊,那您给秦总买了什么礼物,让我参考参考,我现在就下去买。”
柳静蘅道:“杯子,蛋糕。”
“杯子?”秘书陷入沉思,“一般没有送杯子的,因为杯和悲同音。”
柳静蘅:“对。”
“嗯?”还有这说法呢。
坏了,以秦渡那种敏感极端的性格,送他杯子会不会被怀疑是在诅咒他。
“秘书哥哥……”柳静蘅仰起头,“你要下楼能不能带我一个……”
秘书嘴巴刚张开,首个音节还没发出,面前的双开装甲大门骤然打开——
柳静蘅抱着俩盒子,微张着嘴,与门后出来的秦渡对上了视线。
他那生锈的反射弧不允许他像正常人一样火速把“悲剧”藏身后装作无事发生。
秦渡拎着水杯,看了眼秘书:“还没下班?”
秘书道“这就走”,然后冲柳静蘅眨眨眼——哥帮不了你了,你自求多福。
待秘书消失,秦渡的声音轻了轻,问:
“怎么来了。”
柳静蘅“啊”了声,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后知后觉,赶紧把装着“悲剧”的盒子藏身后,只留装蛋糕的盒子递过去:
“生、生日快乐。”
秦渡笑笑,似乎并没感到太惊讶。生日这件事,就算他不主动告知,李叔也会掏出十八般武艺在柳静蘅耳边念,念到他永生难忘为止。
“谢谢。”秦渡接过蛋糕盒子,推着轮椅给柳静蘅请进办公室。
给柳静蘅倒了杯花茶,秦渡坐回桌前,转动着蛋糕盒子端详着:
“生日蛋糕,挺好,一起吃么?”
柳静蘅这次很迅捷地点头、点头。
他觊觎蛋糕许久,就等秦渡这句话。
“不行。”秦渡又道,“糖分超标,李叔不允许。”
柳静蘅那张脸一下子垮了。
“不过,李叔不在,可以破例给你一小块尝尝。”秦渡笑道。
柳静蘅点头似捣蒜:“对,尝尝。”
秦渡抽出盒子上的丝带,表情始终淡淡地看不出什么情绪。
柳静蘅回过神,悄悄观察着他的表情。只有一个蛋糕会不会太寒酸了,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礼物也拿不出手了。
秦渡会不会觉得他很敷衍?
柳静蘅短暂思考片刻,很快被掀开的盒子吸引了视线,脑袋下意识探过去。
浓稠的香味儿扑面而来,但代表甜蜜符号的蛋糕并未引来柳静蘅的笑脸,反而在短暂的愣怔后,蒙上一丝尴尬和懊恼。
盒子里的蛋糕已经烂的不成样子,镜蓝色的蛋糕表面像陷入漩涡的湖水,沿着盒壁缓缓流下。
秦渡抬眼,问柳静蘅:
“这是你特意为我挑选的抽象战损风蛋糕?”
他知道肯定是柳静蘅在来时路上嘚嘚瑟瑟给撞坏了,但得给个台阶下。
柳静蘅比他想的要老实:“不……是来的路上不小心掉地上了,捡起来时拿反了,进电梯时又叫门挤了一下……”
秦渡:“……”
柳静蘅看着破破烂烂的蛋糕,有点尴尬:
“好像不能吃了……对不起……”
秦渡一手托起蛋糕盒子,转着圈观察,漫不经心问:“为什么说对不起。”
“搞砸了你的生日……”
柳静蘅不知道秦渡会怎么想,但代入自己,回想小时候在福利院,好不容易盼到生日这天得到了院长爸爸做的蛋糕,却因为失误把蛋糕摔了地上,他蹲在地上对着蛋糕沉默了许久,半夜藏在被窝里偷偷抹了把眼泪。
秦渡放下蛋糕:“是有点可惜,我都很多年没吃过生日蛋糕了。”
柳静蘅转动小脑瓜积极想办法:“那、那那……”
那了半天没那出个所以然。
“啪!”手腕忽然被人攥住,抓着他,带动轮椅向前滑动几分,膝盖紧紧提上了秦渡的大腿。
秦渡俯下身,抓着他的手贴在脸颊上,唇角是似是而非的笑意:
“弄坏了我的礼物,赔一个给我。”
柳静蘅一听,开始认真考虑:这个时候如果把“悲剧”拿出来,会不会挨打?
思忖的间隙,忽然听得头顶传来“簌簌”的摩擦声,一抬眼,看到秦渡一只手还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再往上看,秦渡的另一只手正扣着领带结,往下一划,松开的领带被解下来在半空中划过,旋即来到他的手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