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渡。”中年时期的老爷子冲孩子招招手,“过来打个招呼吧,这位是我的新任秘书,她姓徐,也就比你大个十来岁,你喊她姐姐就行。”
随着老爷子的介绍,镜头中多了一道纤细年轻的身影,雪白的身体裹着缎面的深红色抹胸礼服裙,极艳丽的红和极素淡的白几乎要冲破镜头。
一张秾丽到令人后背发凉的脸对着镜头微微笑,镜头明显一晃,看得出负责拍摄的李叔军心不稳了。
“你叫秦渡对吧。”年轻女人俯下身子,对着秦渡伸出手,“之前常听秦董提起你,百闻不如一见,我可算明白为什么秦董这么喜欢在外面炫耀自己的儿子了呢。”
秦渡冷冷盯着她,良久,伸出手:“你好。”
女人握着他的手揉了揉,随后腾出一只手从她的奢侈品小包包里拿出一只绒布礼盒,巧笑倩兮:
“这是姐姐为你挑选的生日礼物,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随自己的眼光来了,希望你不要嫌弃呀~”
她的声音细而清脆,每一句话的尾音都婉转悠扬,且结束语气词多的是“呢、呀”这种听起来像是膨化饼干那样细腻酥脆的词。
秦渡望着那小盒,没动,只象征性地说了句“谢谢”。
女人孜孜不倦,大眼睛眨巴眨巴:
“怎么不接呀?是不喜欢么?你先打开看看好不好嘛~”
秦渡移开视线,语气冷淡的不太像个十岁小孩:
“你多心了。今天很多宾客到场为我庆生,我就不在这作陪,先过去了。”
说罢,扭头就走。
女人脸上的尴尬一瞬而过,捧着小盒子望向秦老爷子,玫瑰色的唇角向下掉了掉:
“秦董,看来是我买的礼物孩子不喜欢,对不起,我小地方出身没见过世面,给您丢脸了呢。”
老爷子拍拍她的肩膀,笑得和蔼:
“别想太多,那小孩就这样,都是让他妈妈惯坏了。”
女人笑得眉眼弯弯,同样天真的不符合年龄:
“谢谢秦董安慰,礼物我就放桌上了,我再跟着秦董多学多听多见世面,明年小少爷的生日我一定能买到一份令他眼前一亮的礼物。”
镜头里的秦老爷子望着女人,笑得眼睛都没了,不住点头。
李叔忽然问柳静蘅:“你知道这个女人么。”
柳静蘅摇头、摇头。
“她是老爷的续弦,太太离世大概三个来月吧,她就进了门。”李叔轻笑一声,意味不明,“秦总的哥嫂是有眼力见的,一声‘妈’喊得不知道多顺嘴。”
李叔拖动鼠标快进视频,停下后,屏幕中出现“今天,我十一岁了”的字样。
秦渡很多方面都异于常人,以身高为代表。
不过才一年,他已经和很多成年人差不多高了,脸上的稚嫩褪去一些,婴儿肥也没了,依稀有了现在的几分凌厉。
这一次,镜头里没有了那位朴素的太太,秦老爷子抱着长大一岁的秦楚尧登场,右手牵着一朵漂亮的玫瑰花,在众人的注目礼中大方介绍:
“这是我爱人,徐闻知。本来今年,我大儿子儿媳和我前妻因故离世,秦渡的生日我是不方便大操大办的。”
“但闻知希望借此机会能和大家见个面认识认识,恰好秦渡又获得了全国数学奥林匹克金奖,就当是为他庆贺。”
镜头外的柳静蘅挠挠头。
是这个道理么?就算是借题发挥,语序上也该把秦渡获奖的事放前头来说吧。
同时他也很佩服老爷子,同一年里儿子儿媳和前妻纷纷离世,还有心情娶新媳妇进门,该说他不拘小节还是根本没心。
但为秦渡举办的生日宴会中,却迟迟不见主角出现。
摄像机随着李叔的视线在人群中环伺着,最后在极隐蔽的角落里发现了秦渡。
他依然穿着定制的西装,好像小了些,手腕脚踝露出长长一截,小孩一言不发坐在饮水机后面,被挡住了身形。
柳静蘅仔细回想,恍然大悟。秦渡这身衣裳还是去年生日宴会穿的,过了一年,衣服并不会随着孩子的身体而变化。
又不是缺钱,就不能给他做身新的?
徐闻知今年的礼服从艳丽的深红变成了活力热情的橙黄色,整体设计如脉络清晰的银杏叶,往人群中一站,最为吸睛。
很多宾客考虑到秦家今年的情况,都选择了颜色素淡深沉的礼服,唯独徐闻知,如一团火焰,烧过宴会每一处角落,最后烧到了秦渡身边。
她直接从手拿包里掏出一张卡,笑吟吟道:
“秦渡,我思来想去,觉得你年龄也不小了,是该把选择权交给你了。卡里是我这些年攒下的钱,你喜欢什么就拿这个去买,不够我再想想办法好不好嘛~”
秦渡看也不看她,声音沉沉发冷:
“不用。”
秦老爷子打圆场:
“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爸妈的钱都是你的钱,不用和妈妈客气。”
徐闻知冲老爷子一WINK,环着他的手臂,声音柔柔似水:
“妈妈不够就找爸爸,你说是不是呀。”
秦渡自始至终没有施舍一道眼神给二人,起身离开。
徐闻知故作委屈:“是不是我哪句话说错了惹孩子不开心了。”
老爷子:“别理他,都是让唐善屏惯的。”
在2006年的生日宴会上,主角秦渡仅仅出现了几分钟,之后,长达三个小时的视频再不见他露过脸,反而记录了一个与生日不相干的女人,是如何在这场上流社会的聚会中长袖善舞,把每个人都哄得喜笑颜开。
柳静蘅看了几分钟不想看了。
他忽然理解了秦渡为何这么讨厌别人撒娇。
这个叫徐闻知的女人,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演技精湛,对任何人都能用最俏皮的语气说着滴水不漏的话,把所有人哄得五迷三道,就连柳静蘅在观看视频过程中也产生了一丝“她还挺可爱的”这种恐怖念头。
柳静蘅换只手托腮沉思。
原来不是因为秦渡天生恶劣才摘了母亲的氧气罩,而是当所有人都将那个朴素且不善言辞的女人往绝路上推时,秦渡不忍心再看着母亲受苦。
彼时小学生的认知中,没有能力为母亲分忧解难,死亡才是唯一的解脱。
尝尽人间最痛苦的遭遇后,心开始渐渐变得扭曲,最终走上了反派专属的反叛之路。
柳静蘅终于理清了思路:
“今天是秦渡的生日么。”
李叔感动泪目:“你终于合计出来了。”
柳静蘅疑惑:“那,怎么没人给他庆祝生日。”
就连他们这些没有父母的小孩,也会在生日那天得到院长爸爸亲手做的小蛋糕。
李叔苦笑着摇摇头:“每年生日都过得不开心,索性就不在意了。”
他仰起头,望着天花板:“可又有哪个人不希望在生日当天收到一句祝福呢。”
秦渡十二岁生日那年,即将面临小升初,对于任何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都是一段伟大的、迈入全新人生的征途,何况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子哥,当然少不了大操大办。
秦渡所在的贵族私立学校每年都会为小升初的孩子举办一场欧洲游学活动,出发时间正是九月十二日,秦渡的生日。
他和秦老爷子提出想去欧洲游学,秦老爷子却以徐闻知在医院进行肿瘤手术为由,让秦渡不要乱跑,在家随时待命。
一个小学生是会切肿瘤还是比护工更专业?秦渡不知道,但他知道,他的存在只是为了给徐闻知提供情绪价值。
看,你虽是后进门的续弦,但全家都视你如珍宝,你有一点身体不适,所有人为你随时待命。
十二岁的孩子,在其他同学开开心心出发欧洲的前一晚,自己一个人捧着人民日报看了一遍又一遍。
当班主任打来电话劝说老爷子时,小孩悄悄从报纸里探出视线,一颗心带着期盼悬到半空。
最后又在老爷子决绝的“我们秦渡就不参与了,有时间我会带他过去”拒绝中,年幼的心再次坠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