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楼道里和另一个新登场的路人聊着天。
没过一会儿, 听见了雨伞撑开时,塑料伞面抖擞的声音。
紧接着,两个人踩着雨声远去。
小雨此时转为大雨, 迅猛地拍打在地面上,倾泻的又快又急。
终于卸下了所有防备的黎安像是突然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样,腰身和腿脚软的不成人样,好在沈敬眼疾手快地捞住了惊吓过度的下属。
“你看,”沈敬道,“人的生理结构是很奇妙的一种东西。它是客观而具体的,不以主观情感转移,反而更多取决于我们自身的客观状态。所以……”
沈敬叹了口气。
他自小到大从没有遇见过像黎安这样的人。
沈敬生于B市,长于B市,父母都是中产阶级,观念开放又严格,给他规划了完美不会出错的人生路线。沈敬也确实按照路线规规矩矩地走,像是不知疲倦的机器。
读大学,抓绩点,搞创业,最后进大厂,靠着大厂的工作经验为以后白手起家做资本积累。
像是即将登上教科书的范本。
但沈敬却知道,天才从不会像他如此中规中矩。
人非机器,按照同一个节奏麻木生长,迟早会造成各种功能一塌糊涂。
这也是沈敬在得到病情诊断之后,经历了崩溃、逃避、无奈等等一系列心理变化之后,才终于自我开悟的道理。
他想要打破常规,却总是因为建立了过于自制的人生习惯而无法成功。
黎安就在此时此刻出现了。
他生长南方,以坚韧不拔的姿态靠着自己走到沈敬的面前。
和北方总是瓢泼的雨势不一样,来自南方的小雨花总是温温柔柔,敲打于青砖黛瓦上,偏偏静水流深。
因为寄人篱下,自小审慎生存。
导致黎安走向了和沈敬相似又不完全相似的一条道路。
他视变幻无常为洪水猛兽,竭力压抑任何欲望,将一切内核的美丽裹上毫不起眼的尘埃,如同那架厚重的黑框眼镜。仿若披坚执锐,就能无坚不摧。
沈敬想逼迫黎安直视他的自我欲望。
如同生长痛一般的自我融洽,沈敬又舍不得下属对自己疑神疑鬼再度重复他年轻时的路子,因此主动担当了一次恶人。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沈敬道,“不恶心,也不怪异,只是一场正常的在高压环境下产生的生理反应。”
黎安瞳孔微微失焦,似乎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来。
直到过了一会儿,像是刚刚重启的破旧小机器人,眸子缓慢地移向沈敬。此时沈敬早已放开了对黎安的禁锢,因此黎安终于可以回身与他对视。他突然抓住沈敬的袖子,眼泪猛地涌了出来。
“我、我……”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是坏蛋!”
不论是什么情景,黎安虽然情绪很多变,害怕不安是常有的事情,甚至有的时候会控制不住掉眼泪,但沈敬却是头一次瞧见黎安哭的如此粗暴。
内敛的下属第一次破天荒地爆发了情绪。
沈敬的心又瞬间揪了起来。
他下意识道:“抱歉,是我过火了。”
明明做了缜密的计划,用上了全副的心计,像是在黎安的眼泪里泡成了虚无。
“安安,我错了,”沈敬头一次出现了手足无措的感官体验,“你不喜欢,我以后再也不做了。哪怕你以后不理我……”
说出这句话后,沈敬蓦然感觉到了一股子胆战心惊的后悔。
不可能的。
他甚至在这一刻容忍了黎安喜欢别人,日后或许还会谈恋爱的可能,但一想到黎安会选择和他形同陌路,沈敬就觉得浑身上下的血管都承载了浓重的嫉妒与痛苦。
哪怕是真的当插足者呢。
他不在乎。
但不能让黎安不再理他。
沈敬一时失言,好在沉浸在自我情绪的黎安没注意到他的异样。
黎安摸了摸眼泪。
“不,是我、我的问题。”他紧张起来,容易口吃,“我好坏啊,沈总。”
黎安不清楚沈敬的脑回路已经拐带到了他该怎么滴水不漏的当第三者的情况。
他刚刚的情绪爆发,是来自于总是压抑的内心在高压刺激下的一次本能选择的宣泄。
却也让黎安认清了自己。
他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坏蛋,渣男,变态。
明明没有病,却怎么表现的比沈敬还痴迷呢?
黎安乍然意识到,他是很喜欢和沈敬做这档子事的。
他嘴上说着喜欢陆秋,但怎么转头玩弄了上司的身体呢。
黎安很悲伤。
他好坏啊,以后该怎么当一个好丈夫。
黎安感觉绝望了。
因为他很清楚地认识到,他不可自抑地被沈敬所吸引。
哪怕内心很抗拒,但其实根本抵抗不了诱惑,只会半推半就。
还好。
他只是单方面喜欢陆秋。
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黎安抽噎一声。
觉得自己今天陷入了一种两难的境地。
得好好想想。
黎安身体软的不成样子,最后是被沈敬半抱着送回家的。
刚一回家,小下属头一次表现出了强硬的态度。
“沈、沈总,”他说道,“我把陆秋在我名下的债务已经用您的钱还干净了。追债的不会再奔着我来了。”
陆秋只是偷拿过一次黎安的身份证。
因此在他名目下的贷款并不多。
沈敬零零散散给的报酬已经够用。
而另一个更担心的尾随狂,黎安发现他就是上司本人。
那沈敬所谓的“陪同保障下属安全”的幌子就不成立了。
在继赶走心虚理亏的情敌之后,沈敬也被下了逐客令。
沈敬顿时哭笑不得。
“好好休息。”沈敬道,“黎安,明天公司见。”
沈敬还以为黎安是在气他。
可是他又不能死缠烂打。
哪怕难受的快发狂,沈敬还是竭力维持住了表面的体面。
真是回旋镖啊。
他居然也翻车了。
不过到此时此刻,沈敬依然觉得以下属的性格,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只要他态度温和,黎安不会真的能够下狠心摆脱他的。
当天晚上,两处彻夜难眠,灯火通明。
沈敬从不知道晚上短短七个小时的睡眠可以如此漫长。
神经好似被拉成长长一条,好像即将超过弹点的弹簧,再稍稍施压一点就会断裂。
关于对陆家的状告紧锣密鼓地进行,周秘书往腾飞跑的次数越来越勤。
只是今天他敏锐地察觉到上司似乎有些精神不济。
这是很新奇的。
自刚开始当沈敬的员工,周秘书就一直觉得沈敬就是传说中的高精力成功人士,哪怕多开都不会崩盘。
还是头一次在沈敬身上出现了名为颓丧的情绪。
不过周秘书可不敢过问沈敬的私人情感生活。
开玩笑,要是和黎安吵架了,他但凡加入战场,转头炒的就是他了。
陆家似乎还在垂死挣扎,尝试联系沈敬,表示之前下药的事情是他们鬼迷心窍,可以拿股份来做抵偿。
周秘书当时差点都没笑出声。
这群人还真是一群乌合之众,借着祖上风口飞起来的猪一样。
怪不得会一路颓势直到破产欠债。
沈敬垂着眼皮:“不用回应,明天正式起诉。”
周秘书“哦”了一声,对上司雷厉风行的作风早已习惯。
他整理完资料,打算继续忙活。
恰逢林助理踩着恨天高风风火火地进来,差点和周秘书撞个正着。
周秘书口型问她:“干什么这么急?”
林助理表情难看:“建议你快跑。”
周秘书乐了。
因为都是给沈敬打工,偶尔他会和林助理有些交集。
林助理一直都是高贵冷艳性格的。
还是头一次露出如此冒失的一面。
周秘书更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