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兜兜转转,还是送到了陆桁手中。
大师兄的身体在他怀中慢慢变得僵硬冰冷,几百只血红色的小虫破皮而出,一头钻进地面。
天空中飘起绵绵细雨,张水垠慢慢松了手,躺在一片血泊之中,感受到脖颈间灼烧般的剧痛——那是蠕虫在啃噬他的血肉。
雨势渐起,他默默仰头看着从天而降的瓢泼大雨,雨丝飘进他的发间,沁入他的口腔。胆小怯弱的少年瞬间长大,但却是以性命为惨痛代价。
四十分钟后,陆桁冒雨赶来。
坑底的少年上半身早被鬼童啃得不成样子,整个巨坑上方漂浮着密密麻麻的锁咒,而下方则沉积着三指高的浓厚血水。
一见他的面,树下几个小童便叫起来,指着陆桁道:“师父,这便是那天救了小敏那丫头的人!我们几个在另一个山头眼睁睁看到他把小敏踹下山崖,之后一个空洞出现,那小丫头片子便在半空中消失了。”
雨点如黄豆般打在每个人的身上,白发老者走出树叶下挡雨处,扶着拐杖便毫不犹豫地冒雨跪在陆桁面前,以头抢地,行了个虔诚的大礼。
“救救我们,救救这苦难的世人吧……”老者泫然泪下,眼神坚定道:“灵气复苏就是一场举世的浩大骗局,天地灵气从未发生任何改变,清虚派掌门云华尊上只手遮天,编造了这盛世谎言。他织了一场天地幻象,所有勘破迷雾背后真相的人都难逃死路。”
“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结丹,几百年内修士生老病死与常人无异,从未有一人晋升,顶多不过是道心坚定能自御邪祟,现今的修士哪分得清鬼魔附身带来的能力增长与正常晋升的区别?!从头到尾,这就是个圈套!”
“善恶颠覆,天地翻倒,灾邪当道,正道消亡。侠士,求求你救救东都……”他说到后面语气愈发卑微,只差不能拜进泥土中。
然而陆桁面无表情,雨滴落到他的身边,竟悬空凝住,大雨没有沾湿他分毫。他只是从兜里掏出个烟盒来,低头点燃,吐了个烟圈悠然缓缓道:“我为什么帮你?我不是救世主,也不是什么滥好人,苍生的苦难与我何干?”
白发老者的表情一时间愣怔住了,目光惊讶看向陆桁,眼眶已然发红。
雨丝带着风声响起,天阴沉下去,打着响雷。
雷声呼啸之间,张水垠微微张口,惨然笑道:“小陆师兄,如果是为了我呢?”
他遥遥看向陆桁,眼神中饱含着温柔的笑意与真挚。
眼前这张脸和那个初遇时神情飞扬地兴奋讲着除妖笑话的半大少年重合在一起,仿佛依旧是那个寒夜中独坐两个小时台阶、为陆桁留了两件精挑细选法器的无忧无虑的小师弟。
只是他此时已经血肉模糊,身上没一块好肉,几乎要认不出原样。
张水垠在雨中眨了眨眼,微笑道:“小陆师兄,帮我照顾好新柔师姐,别让她被掌门骗去结丹了。我们师门上下心眼都极好,他们……他们从不有意伤人……”他说到后面,泪水糊了满脸,气管被鬼童咬断,已只剩出气不见进气,仍然艰难地交待着一切。
说完这段话,他从腰间摸了个匕首出来,毅然决然地插进了自己的胸膛。
那颗赤诚的心脏永远停止了跳动。
第67章 水落石出
随着血液从张水垠胸口喷涌而出, 陆桁向后退了半步,垂眸离开。
他经过的地方留下短暂的虚空裂隙残影,那白发老者直呼神迹, 神色惊惶,带着一众小童在雨中连连跪拜。
返回清虚派时已是正午,张新柔刚从昏迷中悠悠转醒, 便自己跑去小厨房煮了两碗温热的南瓜汤圆粥, 她和棠棠一人抱着一个粥碗, 坐在门槛上吃得正开心。
见陆桁回来, 张新柔笑着抬手招呼道:“陆师弟,你可回来啦。可惜你们几个出任务,没能赶得上我的结丹仪式。那仪式可热闹了, 连来围观的外门弟子都有免费的糖糕吃。”
“自从顺利结了丹, 我浑身上下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原来这就是晋阶的感觉。我真悔恨我天资平平,没能早点晋阶。”
她眼神中闪着骄傲的光,嘴角微翘, 捧着个带锦鲤花纹的瓷碗,小口小口抿着粥, 一张圆脸笑得格外憨厚。
没等陆桁回复什么, 从山脚下远远跑来个小洒扫弟子, 边跑边喊道:“大师姐, 不好了!师兄和小师弟三人的魂灯全灭了个干净, 师尊说要提前闭关晋阶金丹期, 以给他们几人报仇, 眼下已在峰顶天台开了坛, 正等人齐呢。”
张新柔闻言神色剧变, 撂下碗便去召集师门众弟子,仓皇间甚至在台阶上踉跄着摔了一跤。
棠棠收拾行装便要跟上,却见四下无人处,陆桁已在房间内部开了道黑漆漆的虚空裂隙。
“你回快递站。”陆桁不由分说命令道。
棠棠则一瞬间警觉了起来,他缓缓迈步踏入那被凭空劈开的裂缝,意识到即将有控制不住的危险发生。不同于往常的听话懂事,这次他不断回头,反复确认道:“水垠哥和新柔姐会没事的,对吗?”
陆桁没有回复他,只是静静望着峰顶天台的方向,没作任何承诺。
天台之上,狂风渐起,急风夹杂着雨丝如刀割般打在每个人脸畔。
张新柔脸上一片悲戚之色,她冒着顶撞师尊的大不韪之过,跪在地上厉声大喊道:“尊上,勉然师兄与水垠小师弟那边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为何您这次闭关如此匆忙?”
这次师尊不再回答她,狂风骤雨之间,连一句句凄凉的质问声都被迅速吞没。
这场暴雨来得急遽而猛烈,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众弟子尚且来不及从失去师兄的悲痛中走出来,便被要求坐镇阵眼,替师尊护法闭关。几人皆不疑有他,纷纷放下佩剑老老实实念起符文来。
一道闪亮的电光划破天际,紧接而来的是巨大的雷声轰鸣。
云华尊上闭眼坐在最中央的蒲团之上,右手大拇指与中指并拢,举重若轻地掐了个轻巧的诀,引来几声清脆的霹雳。
随着几声惊天动地的雷暴,在场的几名清虚派嫡亲弟子或多或少感受到□□被撕扯的痛苦,他们强忍着这钻心剜骨的疼痛,冒着瓢泼大雨坚守在阵眼之上。
陆桁就坐在不远处的树梢尖,望着这惊骇的一幕——这些弟子背后的鬼婴像是被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拉扯着似的,自顾自奋力撕开它们与宿主之间相连的皮肉,白色鼓包间蠕动着的鲜红色小虫竟振翅而飞,汇聚成一团巨大的血雾,绕着云华尊上盘旋飞舞。
血水混着雨水四处溅落,但修士们无知无觉,满心满眼想的都是为师尊护法闭关。却不知自己早成了提线木偶,而那长长的丝线,则早已一根根聚拢在他们敬爱崇拜的尊上手中。
而这一刻,线被残忍地陡然收拢。
随着云华尊上指尖微动,那些鬼童挣脱束缚的欲望更加强烈,用六只手臂疯狂地扒动着伤口断面,将其中的筋肉一点点挑出来,伤势深可见骨,很快有人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面上。
其余几人承受不住肉|体的痛苦,发出无力的哀鸣,可身体却早已动弹不得,只能由着鬼童继续折腾。
陆桁看准了时机,在对方专心作法之时,淡然踱步踏上峰顶天台。
迄今为止从未有一种仙门功法能令人在空中停滞这么久,张新柔强忍着肩颈之间的剧痛,几乎要失去意识,她在一片空白的茫然中看着小师弟,就像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他一般。
可没等他开口,那自称云华尊上、面色灰败的中年男子却先一步嘲道:“陆桁,你又来做什么?”
紫电乌云之下,那身穿脏污麻布衣裳的中年男人似乎格外不解:“位面系统不是已经播报过,你只差几天时间便能彻底掌握主神权限,何必在这节外生枝,主动碍我的事?”
那中年男人唇边生了颗大黑痦子,相貌实在平平,偏偏心安理得高坐在莲花台上,受东都万人朝拜。玩弄着世人命运,且从无痛悔之意。
而他竟也同是一名位面经营者。
见陆桁迟迟不作声,雨水打湿了黑痦子污秽不堪的道袍,他索性走下莲座,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道:“我知道你实力强得惊人,不然也不会连续推翻三个位面的政|权,乃至于轻巧夺了主神权柄。但东都这事却实在与你无关,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