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退,周围的人更加蠢蠢欲动,想要一拥而上抢夺他们手里的食物。人饿狠了、饿极了,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就像黑夜里野兽对峙,越后退就越会被吞噬。陆桁一把拉住初柳的胳膊,坚定地站在原地。
不多时,从阴暗的一角窜出一个光头,踉踉跄跄带着殷切的笑跑过来,自来熟道:“哥们,是你啊,是我订的,你看,我还有货单呢。”他将那张花花绿绿的快递货运单展示给陆桁看。
“这是你孩子吧,真可爱。”光头的夸赞反倒让初柳不舒服起来,她移开脸,躲避着对方的目光。
陆桁将红薯和水交给他,不动声色地问道:“货运单是从哪来的?”如果没记错,现在他一共只发出去了十多张单子,接收者都是有门有户的独栋别墅户主,光头绝不在这行列里。
“捡的啊。”见陆桁不信,光头强调道:“真是捡的。”
光头搓搓手,笑道:“从之前那医生家里捡的。前面有几个区同时爆发了异变潮,清察队分不出人手去管他们,整个房子被我们围起来了。”
“第二天他们人手就撑不住,被冲了进去。那帮清察队和他们的狗全被我们挨个剁了,那栋房子现在是我们的第二分部。”
光头的防护服上有大大小小的喷射状血点,初柳抬眼望去,这里大多数人的衣服上都沾着鲜血。
不是异物的,而是人类的。
这种破烂的厂房在电离风暴时代根本没法起到任何隔离的作用,这帮人要想不异变,只能日日夜夜穿着厚重的防护服睡觉。血结成块结成痂,死死地黏在防护服上,和空气里的闷臭混合,成了这些底层人独特的气味和“勋章”。
他们愚昧无知,却也得益于这种愚妄,能让他们义无反顾地、自认正确地向前疯狂地走,像结成团的蚂蚁,弱小又强大。
听了光头的话,初柳从嗓子眼里往外犯恶心。
“可别小看这几个红薯,这是十来个弟兄两天的口粮了。我们几个早就被超市永久拉黑,有钱也买不着东西,更何况本来也没钱。”
光头没察觉出初柳隐隐的排斥,表情夸张地闻了闻红薯。
他忽然想起点什么:“哦对,哥们你有没有门路帮忙卖几个扫描器,我现在手里有四十五个B等公民和两个C等公民的扫描器。我都不认识什么黑市的人,听说那都是些亡命徒,和他们交易是要掉脑袋的。”
光头侧着头打探,眼睛里闪烁出狡诈的光。
初柳拉了拉陆桁的手指,满眼都写着:“别帮他”。
很明显这大光头不是什么好人,他组织底层人杀了几十个清察队队员,甚至还自鸣得意。
然而初柳的期待落了空,陆桁沉吟片刻,拿起了手机,拨了个号码:“桑十枝是吗?我这里有四十多个B等公民扫描器,你来收一下。”
那边回了句什么,陆桁礼貌地对光头微笑道:“那边给出的价格是两千元一个,作为中介人,我抽成5%可以吗?”
交易达成。
初柳终于理解了棠棠对陆桁的评价,他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生意人,永远不会因对方的卑劣肮脏而拒绝交易。
这种无情的生意人,等价交换、互惠互利才是他的底色。
166号又钻了出来,对陆桁的行为大肆批判:[你又让人家孩子失望了,伤害了一个小女孩幼小的心灵,你好残忍我哭死]
陆桁冷冷回复:[有钱不赚是傻子]
166号:[……]
桑十枝到得很快,几乎是电话刚挂断十分钟,她便捏着鼻子出现在厂房门口,手里拿着个崭新的D等公民扫描器。
看到来人是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光头感到了不靠谱,嘻嘻哈哈地开着玩笑。
“带我看看货。”她一脚将凑上来想拿新扫描器的光头踹开,等将这几十个B等公民扫描器挨个验完,通知手下尽数装车后,才将那个发着灰色光芒的D灯公民扫描器一把扔到对方怀里:
“C等的不值钱,B等按一个两千算,除去抽佣和运费一共八万。钱都打在这个扫描器里了,是超市新激活的正常公民身份,你们自己分吧。”
她又从腰间的黑色挎包里数出四千五现金递给陆桁:“你的抽成,一分不少。”
说罢,她转身要走,却看到陆桁手边牵着个小女孩,那女孩身量单薄,正控制不住地发抖。
“这是你女儿吗?”桑十枝笑了笑,俯下去摸了摸初柳的头,压低声音道:“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陆桁察觉到初柳不对劲。
初柳的手极抖,眼神躲闪,像是瘦弱的食草动物在野外遇到了凶猛的野兽,禁不住身体震颤,她的睫毛不停地上下颤动,可就不是不敢看向桑十枝。
半晌,她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一把拉着陆桁跑出了厂房,看到马路上四处无人,初柳迅速地支起一个防御罩,将两人包裹在其中,眼神死死地盯着漫步踱出厂房门口的桑十枝。
水形防御罩内,初柳声音颤抖着迅速对陆桁道:“她也进化了,很危险。”
“她和念念是同一种人,随时会杀了我们。”
第13章 乌托邦
初柳的话里包含着巨大的信息量,进化过的人似乎能识别同类,且他们之间互相有区别。
只是不知道初柳是如何判断对方有危险的。
桑十枝饶有兴致地跟了出来,见初柳在大马路上就架起了防御罩,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你这是干什么,这里到处都有监控,不要命了吗?”
初柳倔强地梗着脖子。
她本就身子单薄,后脑勺扎着两个向上翘起的小羊角辫,此时双手都在因害怕而抖动,却怎么都不肯撤下防御罩。
见死活劝不动,桑十枝对着陆桁努了努嘴,示意他安抚一下这女孩。
等陆桁将初柳拽到旧厂房和另一间废弃厕所的夹角,许是看到了对方并没有展现出任何攻击意图,初柳脑子里绷着的弦才砰然断开,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皱成一团的小脸上流下:“别怪我,对不起叔叔,我太害怕了……因为念念,我太怕发生一样的事情了。”
虽然当时活动室发生变故时初柳后来支起了防御罩,但由于不够及时和机警,几个同伴在她眼前活生生爆体而亡,这让她一直既害怕又自责。午夜梦回,伙伴们惊恐的求助眼神总在她眼前闪现。
如果她当初能再快一点……
她猛地摇了摇头,甩脱回忆,急促道:“他们是一样的,身上有一股很浓重的死气。”初柳抬起头,清澈的眼睛望着陆桁。
桑十枝靠在生锈的铁柱上静静地听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表情寻味,似乎很期待初柳即将说出的话。
初柳紧紧攥着陆桁的防护服袖子,眼神充满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悲伤:“从一开始,进化就有两种方向,不是每个人都能从中受益。对于另一些人来说,进化只是延缓了他们的死亡速度而已,随着每次使用异能,他们身上的死气都会越来越重,直到真正死去。”
“叔叔,其实念念走的时候很嫉妒我们,他嫉恨我们‘进化’成功了。而他不仅要看着自己慢慢死掉,还要在这个过程里一遍遍配合研究员的实验,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折磨。所以他宁可拉着大家一起陪葬,也不想再继续过生不如死的日子……”
“好了。”桑十枝打断初柳的诉说,她已经猜出了这来历不明的小女孩出自哪里,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不是每个人都像什么,是叫念念吧,要是都跟他一样似的,那全九号基地直接爆炸好了,大家都别活了。”
桑十枝脸上写满了不耐烦,这把初柳吓着了,连连向后退。
“早期的进化确实有不少副作用,但是控制得当的话,死得没那么快。别把人都想得太坏,活着总比死了好。”她一把摘下防护面罩,蓝色的穹顶光晕直射在她脸上。进化后异能者已经无惧电离辐射的作用,日常穿防护服只是为了不显得突兀。
在这个四处无人的角落,她自在地从兜里掏出一颗棒棒糖,撕开放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