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迟暮_作者:风储黛(22)

2018-01-04 风储黛

  任胥有些傲慢,目光微微上扬,二楼湘帘飘飞处,隐约露出女子姽婳的轮廓,翠绿衣衫,幕篱掩着面容,安静而沉默,单看着便觉得娴雅温柔,秀姿清丽。

  他低下头,从一列笔架之中挑出了一根粗细匀称的紫毛狼毫,素绡被铺陈在桌面上,只听到有人舞袖之音,下笔如有神助。

  任胥第一笔,却生生地停住了。

  小程公子嗤了一声,叹气道:“这才对嘛。搞这么大排场做什么呢,他肚子里几根肠子我还不知道。”

  盛迟暮的水袖被微风鼓出了一缕细纹,她凝视着楼下,有人已画到了娥眉明眸,可他的视线,却在一瞬间,同她撞了个正着,盛迟暮有些惊讶,隔了太远看不分明,但她总觉得,那目光,像在铭记什么,镌刻什么,有着山盟海誓的郑重和深可见骨的痛。

  末了,他低下头,手里的墨都快干涸了。

  其实任胥的画技很差,可是美人图,他前世画过千千万万遍,不然每个孤枕难眠的夜晚,他不知道该怎么度过。

  他心爱的女人不知道,他在梦里,已经将她亵渎了无数回。她的每一寸轮廓,在他心底都烙上了他灵魂的印记。

  任胥开始用墨铺底色,已经许久没提过画笔,但也并不生疏,甚至手法还算得上老道。

  小程公子愈瞧愈觉得不对,他不是没见过任胥的大作,当年他爷爷过寿,太子送了一幅墨宝做寿礼,当时唬得老头子整晚战战兢兢,不敢睡觉地琢磨:太子殿下送这么一幅凌厉的画给老臣,是什么意思,是警告,是敲打,还是……有了杀意?

  整个程家都一晚没安生,后来让程令斐旁敲侧击地询问太子,任胥却抹着沾了墨水的脸道,“那个……我一不留神把父皇让我代送的《三川图》给烧了,只好自己画了一幅顶上,那什么,咱们关系铁,你千万别说出去啊。”

  但眼下,这个如笔走龙蛇,娴熟地勾勒美人轮廓的人,也是任胥。

  好像在画美人图的时候,此任胥非彼任胥。

  盛迟暮的目光也露出了困惑,“齐嬷嬷,你能帮我去看看么?”

  他挡了半截画布,隔得又远,盛迟暮看不分明,正想叫齐嬷嬷去探一探,齐嬷嬷“哎”地应了一声,小步下楼去了。整座集雅轩里的看客都盯着作画的二十个人,不时交头评论一番,盛迟暮呷了一口盏中甘茶,那个长姿峻立犹若秋水长泓的男子,是她的夫君呢。

  他不知道,他静下来沉浸在一件事里的时候,会让人不自觉心跳加疾。

  一幅画作罢,老板这群人等着,桌上的焚香断了好几截,龙涎香缕缕伴随着烟灰被风揉散。

  任胥将画笔放入笔洗中,沉默地退到了一旁。

  投石头还没开始,青衫文士看了眼任胥的画,目光复杂:“公子,你这画,怎么戴着斗笠不见美人脸?”

  仕女图没有美人脸,这算什么画?

  任胥扯了扯唇,笑而不答。

  心里吐露了答案:我只画,当我想到她的时候,她在我心底的模样。

  老板吆喝了一声,投石子开始了。

  一对对的人从二楼下来,自守着彩头的大汉身旁取过裹了红绸子的石头,走到画作面前,开始放石头。

  任胥沉默不应,箱子里的红石头愈发愈多,与身旁文士不相伯仲。

  他隐隐有些高兴和得意,这么多年了,还是宝刀不老啊。

  但就在这时,有人不下来,从二楼人群挨挨挤挤之处,稳而准、飞快地掷了一颗石头!

  “殿下小心!”任胥身旁的护卫依照规矩退到了一丈开外,倒是敢来放石头的齐嬷嬷眼睛尖,立即大声喊叫了起来。

  跟着便是一阵慌乱,盛迟暮和程令斐也是一惊。

  那石头不偏不倚朝任胥飞了过去,护卫拔剑不急,猛地冲上去。

  齐嬷嬷前脚赶到,趁任胥一回头,一把将他推开了,那石头砸到了齐嬷嬷的胸口,她“哎哟”一声,惨叫了起来。

  任胥惊讶地托住她,“嬷嬷,你怎么了?”

  此时集雅轩里沸反盈天,四顾着寻找凶手,有人露出了恐慌之色,手忙脚乱之际,盛迟暮拎着裙摆步履轻快地下楼,程令斐随同剩下几个护卫也跟上来了,任胥见状,将齐嬷嬷的手交到护卫手里。

  齐嬷嬷被砸得“哎哟哎哟”喊痛,护卫见她痛成这样,皱眉道:“殿下,怕是早有预谋的。这石头要是砸中了脑袋,非死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