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气急攻心,手指着眼前的人,咬牙切齿道,“这种事,你、你竟敢应下了!你——简直不知廉耻!”
沈池莫名其妙,“不是陛下自己开出来的说法么?怎的又说起臣来了。”
重阳闭上了嘴,脸色阴晴不定,心里烦躁不安,低头喝了口茶,茶水居然是冷的。皇帝砰的把茶盏砸在矮几上,怒道,“花大满!茶都冷了,怎么不进来换!”
花大满躬着腰推开了门,小心翼翼进来两步,眼角扫过屋里的场面,一个沉着脸坐在榻上,一个发着呆跪在地上,肚子里又叫了声我的娘唉!这两人就不能安生几天!
赶紧对身后宫人使个眼色,四个宫女进来,无声无息地把满地的碎渣子扫了个干净,又有轮值宫女换了壶热茶,两个干净茶杯,端了盘刚出炉的温热点心进来。
重阳坐在长榻上,面无表情地道,“花大满,你听见没有。宫里来日方长,只是沈先生等不及要走了。”
花大满心里一抖,立刻扑通跪了下去。
刚才他在门外面听了一耳朵,就觉得事情要糟。上次重阳在寝殿召宫女试了一回,就要去东暖阁召沈池,被他一句“来日方长‘劝住了。如今沈池坚持要辞官,万岁爷莫非怪到他身上了!
沈池跪在旁边,看花大满五体伏地,腿肚儿乱抖,竟比自己这个惹毛了皇帝的还要害怕,不由觉得更加莫名其妙。“花公公这是怎么了?“
花大满头都不敢抬,哪里敢说一个字。
重阳冷冷道,“自己去廊下跪着,别在朕面前碍眼。”
花大满颤声道,”谢万岁爷恩典。“ 倒退着出门去了。
重阳把满屋子人都打发出去,手指在矮几上一下下地敲着,沉思不语。
沈池的腿都跪麻了,不着痕迹地换了个姿势,摸了摸自己右手背上划出来的血痕。
小皇帝越长大,心思也越重了。
开了个难题,自己应下了,他却又不高兴。若是他不顾往日的情面,翻脸不放人,到时怎么办。难道真的要韩铮杀进宫里捞人?
沈池抬起眼皮,瞥了眼长榻上端坐的皇帝。
迎面对上少年皇帝复杂的视线。
沈池委委屈屈问,”臣斗胆,敢问陛下为何发怒。陛下的要求,臣都答应了。“
重阳思忖了半晌,心里五味杂陈,脸上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
“朕刚才气急了。现在想想看,确实有些过了。 ”重阳端着茶盏,半垂着眼皮,看碧绿的茶叶在水里起起伏伏,“ 沈先生不知朕为何发怒,朕这边却也不知,沈先生的话可否当真。这么几年,沈先生随口糊弄朕也不知道多少回了,每次都是情真意切,哄得朕晕头转向。朕给沈先生出了个难题,沈先生却随随便便就应下了,朕现在有些拿不准。”
沈池揉着隐隐作痛的手背,郁闷地道,“陛下言重了。臣既然应下了,自然说话算话。其实这么些年,臣除了指着天上的星星乱说一气,其他的也没怎么蒙骗过陛下。”
重阳说,“看看,这不是又开始随口糊弄了。朕还记得有次经筳,沈先生郑重其事拿出三块石头来,跟朕说,天下格致的本源都在于此了。朕对着三块石头瞧了足足两个时辰,回头一看沈先生,睡得口水横流。那天是随便找了个借口睡觉罢?“
沈池郁闷地道,”陛下冤枉臣了。那三块石头是远古化石,万物起源之处。臣这些话也不算说错。“
”对着石头说格致,倒也罢了。沈先生留的功课又是怎么回事?这几年开经筳,卢先生留的功课大都是诗词歌赋,温先生留的功课多是申论策论,沈先生留的功课与众不同,朕至今还记得一个,论一百个太监的入宫故事。朕找遍了乾清宫的太监都凑不足五十个,连御马监的太监都拉来问了,折腾了两三日,才找到一百个太监交差。“
“唔……臣的本意,是让陛下|体察民情。净身入宫的太监多是苦命之人,身上的故事比较多。”
重阳想起过往种种,也觉得有点头疼,伸手按了按太阳穴。“沈先生这次功课,倒是从后宫里揪出了一两个前朝余孽。朕也不提了。过年行酒令时,往朕脑门子上贴白纸条又是怎么回事?”
沈池顿时噎了一下。“这个……“
“贴了也就贴了,偏偏哄朕说,贴一张纸条,多一岁寿数。朕贴了满脑门子的白纸条,还挺乐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