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执起朱笔,略一沉吟,就要落笔。
殷季站在案几左侧,身体前倾,目不转睛地看着,眼看御笔就要落在黄绢上,突然想起了一事,急忙道,“慢着!”
他强自按捺着心绪,郑重道,“退位诏书,兹事体大,皇侄且慢写,本王召了几个重臣作个见证,就快到了。”
重阳站在案几旁边,把笔一摔,冷笑道,“朕写份退位诏书,还要等人来齐了才写。”
殷季已经顾不得这边了,转头对着宫门口方向道,“广益,出去宫门口等着,看到几位大人到了,立刻迎进来!”
“是!”容广益亲自出去请人。
过了不到两刻钟,新任礼部尚书齐孟,太子太保兼翰林院掌院卢作人,负责史书修撰的翰林院编修章玉衡,三人脚步仓促,赶进景阳宫来。
城外喊杀声震天,他们三个夜不能寐,正在各自家里惴惴不安时,被召入宫。一身官服倒是整齐,卢作人的帽子却戴歪了,犹不自知。
三人小跑着进了景阳宫,齐孟和卢作人对着端王行礼,章玉衡眼角含泪,过来对着重阳行礼。
齐孟和卢作人反应过来,也讪讪过来对重阳行礼。
重阳表情冷漠,视若无睹。
众人又等了好一会儿,辅国公方栋来了。容广益跟在身后。
“殿下。”方栋脸上乌云密布,阴沉地好像暴风雨前的天空。“这半夜三更的,永定门外正在攻防,各位在皇城里又要演哪一出戏?”
“辅国公来了。”殷季嘴角勾了勾,露出一个毫无笑意的笑容,随手一指庭院里梧桐树下端坐着的重阳,“皇帝大半夜想通了,正准备写退位诏书呢。”
方栋的脸上不显,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入宫探望了几次女儿,从女儿那里得知了不少消息。他这位皇帝外甥被囚了近两个月,备受折磨,却是个有骨气的,奄奄一息,依旧宁死不写退位诏书。
皇城里不退位,不自尽。
京城外勤王军云集,李岁明黄雀在后。
如今的局面,是方栋最喜欢看到的。
入夜时分,勤王军开始攻打京城。隆隆战火声不绝,城里城外千军万马呐喊声震天。
方栋坐在辅国公府的书房里盘算着,京城坚固,易守难攻,撑个十天半个月绝无问题,最好就在这段时间里,把皇帝外甥拖死了。
到时候,城里藩王三卫的几万兵力拼得差不多了,城外的勤王军也打得差不多了。把李岁明召回来,里外收拾个干净,再以云贺的名义,解除京城戒严。
端王身上背个‘囚禁皇帝,折磨致死’的名头,莫说肖想皇位了,骂名足以流传千秋万世。
再好不过了。
方栋阴沉沉地盯了皇帝外甥一眼。
退位诏书,绝不能写。
见容广益回来了,身后却不见华永廷,端王喝道,“华先生呢?”
荣广益尴尬回禀道,“华先生下午还在乾清宫暖阁候着,乱党攻城的那时候,皇城里忙乱了一阵,不知怎么的,人不在暖阁了——或许是华先生出去稳定局势了。”
轰隆!
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火炮声,这次声响更大,震得京城大地一起颤抖。容广益没有说完的话尾淹没在巨响里。
殷季眉头大皱,心念急转,“华先生可有留下东西来?”
“有的,有的。”荣广益急忙双手捧过一个锦盒。
殷季打开盒盖,看了一眼,顿时放下心来。
“罢了。有四位朝廷重臣在场,足够了。”他不再迟疑,站在景阳宫中央,对齐孟使了个眼色。
齐孟会意,清了清喉咙,道,“奉天命,陛下欲退位让贤。谋逆乱党尚觊觎京城外,事急从简。臣等,辅国公方栋,礼部尚书齐孟,太子太保卢作人,翰林院编修章玉衡四人在此,以身命为见证。”
卢作人嗫嚅了几句,似乎想要说什么,终究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殷季满意地点点头,侧过身,深吸口气, “皇侄,请罢!”
重阳面无表情地拿起一支狼毫,蘸足了墨,正要在黄绢上落笔,章玉衡上前一步,颤抖着袖子,抓住了少年皇帝的笔头。
“容广益。” 殷季喝道。
容广益上前两步,抓住章玉衡的衣领,用力往后一拖,章玉衡整个人站立不稳,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