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一看,熟悉的潇洒行楷笔迹,只写了一行字。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 * * *
沈池一日一夜,快马出京三百里,狂奔出了顺天府地界。最初的潇洒快意消散得无影无踪,她发现了一个问题。
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她是被人从天上的金色圆圈一脚踢下来彼方的。如今功成身退,究竟要怎么被召回天上去。
韩铮始终在身边陪着。眼看着她满腹纠结,随便她纠结去。
她要去泰山顶,二话不说,去。
酷暑天爬山爬得满头大汗,整个人虚脱。在山顶上又喊又跳,又哭又笑,没人搭理。偶尔遇到一两个本地山民,看她好像看疯子。
山顶不成,换大海。
在黄河入海口站了一整夜,天上毫无动静。一咬牙,就往海里跳,快淹死的时候,被韩铮湿淋淋地捞出来了。
山顶和大海都没戏,再换。
还没琢磨出来换什么地儿,自己身上发生了一件很不妙的事情。
她好像有孕了。
自从被重阳接进宫里,每个月一粒的药丸就停了。各种滋补身体的补药流水似的灌下去,年轻身体毕竟底子足,没几天就活蹦乱跳的四处蹦达了。
滋补得太好了些,四月陪重阳住进了皇城里,六月就有孕了。
出京这整个月的折腾下来,人瘦了一圈儿,肚子里居然一点事儿都没有。
沈池恹恹地长吁短叹了两天,换了三个大夫诊脉,接受了事实,终于消停了。
崇山也不爬了,大海也不跳了,长白山跳天池的雄伟计划也暂时搁置。
这么闹腾了一场,京城是回不去了。
稍微打听了一下淮安老家的近况,她的老爹倒是依旧荣归故里,不过,似乎是被禁军一路护卫着回去的。
淮安也不能去了。
韩铮索性带她下了江南。苏杭这样的大城里贵人运集,沈池不敢去,两人就在吴侬软语的绍兴小城住下了。来年春天,足月产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小面团。
看着那藕节似的小手小脚,苹果似的粉嫩小脸,沈池起了个乳名,叫作‘小苹果’。每天高兴起来,就抱着小苹果,嘴里哼一段不知哪里学来的‘小呀小苹果’的大俗乐。韩铮极不喜欢,偏偏耳聪目明,坐到院子外面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只能皱眉忍着。
生小苹果的那天晚上,电闪雷鸣。半空中,银蛇长舞。明明灭灭的光芒里,沈池忍着满头剧痛的冷汗,在产婆大呼小叫的喊声里,她忽然想明白了。
她死了一次,才见到了天上的大和尚。
想要回去,只怕,还是要死一次才行。
只是现在她放不下。
就这样又过了八/九个月,小苹果三段藕节似的小手小脚越发有力了,整日满地爬来爬去。某一天,小苹果扑到她怀里,竟开了口,叫了声娘。
沈池泪流满面。她知道现在不走,这辈子就再也走不了了。
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托韩铮把她的小苹果带回京城里,回到他父皇身边。
之后的一个月,她独自在江南水乡,对着青瓦白墙,想她的小苹果,想得抓心挠肺。
一个月之后,韩铮回来了。
他把小苹果包裹得厚实整齐,趁着禁军夜里换值的片刻空隙,把酣睡的婴儿扔在宫门外头。
禁军换值,也不过是瞬间的事情。宫门外无声无息多了个婴儿,值守宫门的禁军大惊失色,冲过来搜查,从沉睡的小苹果怀里搜出了一张纸,那是沈池亲笔写的生辰八字,最后落款印了她的私章。
韩铮伏在夜色阴影里,眼看着值守禁军互相交谈了几句,请出了当值的指挥使耿文烈。耿文烈出来看了几眼写有生辰八字的纸,脸色大变,厉声吩咐把孩子看好了,疾步跑进宫里。过了不多时,皇城正门大开,皇帝亲自出来,验看了生辰八字,一言不发,把惊醒哇哇大哭的小苹果抱在怀里,进了宫门。
沈池心里忐忑,反复地问,“重阳当时…什么神色?喜还是怒?他会对小苹果好么?小苹果是他的第一个儿子,他有后嗣了,应该很高兴才是。他…他为什么一言不发?”
“你在这里担心,不如自己去问。”韩铮每天被抓着问十八遍,问得额角青筋暴起。到了某天,沈池早上起来,开口说‘你觉得重阳——’,韩铮打断她道,“我出去几天。”提了剑,转身就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