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重活这一世,统共算来不过一年的光景,却像是过了几十年那么漫长。不过两百余个日夜,一切却已经变得完全不同。她从未想过这一世还要同严烨再生出丝毫纠葛,然而造化弄人,如今他竟成了她唯一的寄托。
她面上怔怔的,看起来有些傻气又有些可怜。他伸手抚上她的面颊,缓声道:“卿卿,我们要去汉南。”
汉南?她眸子骤然圆瞪,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双手不自觉地捉紧了他的衣襟,骇然道:“为什么要去汉南?”
严烨眼中的神色森寒下几分,沉声说:“这是我同汉南的一笔jiāo易,他们助我灭梁,我从此替汉南效力。”他边说边将自己的披风取下来披上她孱弱的肩,薄唇牵起一个淡漠的笑来,“为了先稳住汉南,一切都是缓兵之计。”
她听后有些茫然,缓兵之计?这么说他还有下一步的计划么?她皱眉,绞尽脑汁地思索起来,忽然一个念头劈进脑门儿里,震得她一懵,颤声道:“你是万俟族人,是前朝大胤的皇子,难道你想要……”
“李氏乱贼夺我河山,破我家国,我早便说过,这一笔笔的债,必要悉数讨还。”他神色骤然yīn冷如冰,微凉的指尖划过她细嫩白皙的面颊,扯唇一笑,“临安是你的故土,我会将这片土地双手奉于你面前。”
她怔怔看着他,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是啊,她早该想到,他从始至终都是为了复仇复国,严烨有治世之才,绝非池中物,他身上流着万俟氏的血,岂会甘心一直为人臣子?
妍笙眉头深锁,又道,“可是汉南不比大梁,你要在司徒氏眼皮子底下翻出大làng,只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你当司徒家的人是傻子么,你想要摧垮汉南几百年的基业,又要耗费多少个十年,又要残杀多少的忠良?”
他听后微微蹙眉,不愿再同她继续这个话题。这丫头太善良,一时无法接受也是人之常qíng,他只道,“卿卿,这些并不是你该忧心的事。”说完径自抬眼看了看上方的天色,暗自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这会儿宫里不知乱作了什么模样,他还得回去收拾残局。
她还想说话,桂嵘却从外头进来了,朝他们二人揖手,恭谨道,“督主,紫禁城里炸开锅了,皇后娘娘急诏您回宫呢。”
严烨颔首,又转过身看陆妍笙,“听话,别胡思乱想,安心等我回来。”说罢也不等她开口,兀自同桂嵘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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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液池位于紫禁城的西南方,同溪林苑相去不远。秋风瑟瑟chuī起,澄澈如镜的湖面兴起丝丝起伏波澜,像是一幅活过来的画卷,在清晨的微茫中娓娓铺陈开。金色的日光中云fèng后头透出几分,倾洒向大地,照耀整个堂皇宫闱。
然而金辉流转在人身周遭,却并不能使人感到丝毫温暖。
远远望去,太液池旁黑压压的尽是人头,宫人跪了一地,数十个宫娥内监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滑落下来滴入青石地,发出沉闷的滴答声。
天要塌了。
般若贵妃同萧太妃竟然双双溺毙在了太液池,尸身是五更时才被发现的,在冰凉的湖水里泡了不知多少个时辰,捞起来时已面目全非,只能从衣物同穿戴上头分辨出两人的身份来。
忽闻远处脚步声大作,众人抬头去看,只见远远从宫道上行来一群锦衣华服的东厂番子。领头的戴金帽,着曳撒,腰间系鸾带,双臂绣金蟒,玄底的金丝流云披风在背后猎猎响。这群人匆匆而来,有涤dàng山河之势。
侧目瞥了瞥两具岸上的尸体,严烨的眉宇紧皱起,面上挂起一丝大为惊讶的神态,拿绢帕掩了口鼻,扫一眼地上跪着的众宫人,厉声道:“可验明身份,果真是太妃同贵妃娘娘么?”
他伫立跟前,吓得一众宫人连大气也不敢出,好半晌,一个小太监方颤颤巍巍地开口,诺诺应了声是,“禀督主,奴才已经请了两位主子近身伺候的人来辨认过了,这两位身上的穿戴俱是太妃同贵妃的……”
听闻此言,严烨换上一副哀痛yù绝的神态,掩面痛声道,“天造的孽!好好儿的两位主子,竟就这么没了!”说罢怒目扫一眼跪伏在地上的众人,狠声斥道,“明知萧老娘娘有癔症,还让两个主子独身到这太液池来,你们都活腻了不成!”
他雷霆震怒,一众人惊骇得打起摆子来。桂嵘在一旁觑他的面色,哭丧着一张脸上前劝慰,说:“督主,目下不是处置这些东西的时候,皇后娘娘还在景仁宫里等着您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