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房间,个人色彩很淡——事实上,辉平身上几乎没有沾染物质色彩,从不着迷于什么、从不收集什么,让人无法对他贴标签,也不让自己受役于物。
她坐在床沿,呼吸带着些微霉味的空气,原本受限于格局就已经昏暗,雨天一来更增添那潮湿气息,在这样的情况下,这房间还颇舒适,其实是神奇的。
床边一角放着两个纸箱,一个放衣服,一个放书籍,这些都没有要留吧。书桌上放一个大铁盒,大概是过年礼盒来着,她打开铁盒查看,里面留存着历年成绩单、奖状与照片。
认真负责、敦厚知礼。
看着导师评语栏那八个字,突然胸腔一紧,泪开始一滴滴滑下。
在老人家心中,辉平一直都是个好孩子吧。什么都可以不保留,唯独这些能定义生命历程的象征不能消失,所以将随老人家南下定居一起打包带走。
她抹去泪水,缓着气息,慢慢翻看那些照片,大多是孩提时代到青少年时期的辉平。有些人拍照时笑起来很僵,所以照相时都不笑,辉平或许也是这样的。她静静翻阅着,直到其中一张,辉平与一只黑狗的照片,让她停住视线。
笑得很灿烂的辉平。
黑狗在舔他的脸,让他露齿开怀而笑,笑得很灿烂,卧蚕上那颗痣也很清楚的辉平。
她傻了一阵,微微笑起,而后拿出手机,小心地调整角度翻拍照片。
将东西放好归位、关好灯、合上门,走到前厅,中饭已煮好,老人家等着她开动,于是她坐在那大碗饭的专属位子开始吃饭,并自匙麻婆豆腐拌着吃。
听着车水马龙,安静用餐,她视线不由自主巡着四周;老人家准备的进度比她想象中的快,该清的东西陆续清了,除了营业用品,几乎不留多余器具。
她抬眼看着两位老人家吃东西的样子,都六十多岁了,但身子骨很硬朗,也有种坚韧的气质……
“朋朋(51),”老太太开口。“之后日用品不用再买了,这些用完我们差不多也要搬了。”
朋朋(51)点点头,眉头微微蹙起。突然觉得,老人家这两年来使唤她采买使唤得那么自然,彷佛是要她出席打卡似的,有点类似多年前辉平使唤她,把她当奴仆和助理一样,看似奴役得理所当然,实则或许是——
“您好!”门外传来极度客气的声音。
两年来,这人坦然接受应负的法律责任,但彷佛心灵上从未舒坦过,所以每季一、两次来访,每次都带上水果礼盒,但从未被这里的任何一人理睬——
朋朋(51)啪地一声放下碗筷,立起身看向来人。
搬了凳子请对方坐,自己也面对来客坐下,开口:“请说。”
对方深深向朋朋(51)鞠躬,也向两位老人家致意。“对不起……也谢谢你,这一次愿意听我道歉。我知道我不管做什么都无法弥补你们的失去,但我还是希望能好好地再次赔罪。对不起。”
“就算我们不想听,但一样的话你讲过很多次了。你真正想获得的,是听到我们说原谅吧?”
对方低下头。
“恐怕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与原谅。”
“……”
“但这是属于我的课题,并不是你的。”
对方不解地抬起头。
“这个事故,对你和我的意义不会一样的,所以我的原谅只对你有意义,但对我并没有。就如同你的愧疚与歉意,只有你自己得承受,与我毫不相干。”对方眼眶泛红地看着朋朋(51)。
“所以,请你自己去定义这个事故对你人生会有的影响,然后去过你的人生,往后要怎么填写你的人生,你自己决定。”
来客无法言语,只是看着朋朋(51)。
“请回吧。”朋朋(51)开口。
来客离去,朋朋(51)看着永不停歇的喧嚣车龙,颤抖的下唇慢慢地舒缓后,才转头看向后头的两位老人家。
刚才好一阵子,除了她与来客的言语,后头的这桌,一直只有扒饭、喝汤的碗筷汤匙碰撞声。
“来把饭吃完吧。”徐老先生说。
***
阿丑健检后的回程路上,大雨落下。欧阳舜瞥了眼腕表,想到今天是周四,原本面无表情的脸闪过一丝犹豫,本想趁红灯按下快捷键拨号,但绿灯亮起,他放弃。反正这两年来的雨天够多了,问的次数也够多了,某人的回答都是她骑车就好,与猫协无关的接送她都刻意避免。
一起帮阿宽找那个诈骗女是例外的开始,难得车上没有猫。
上次去追爱联谊场子,她本坚持自行前往,但他表示会载阿宽,她是顺便,又说在车上可以先讨论对策,她看了阿宽一眼,才笑起,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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