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芸,最近没再交男朋友了吗?”张梦萍换了个话题。
她了解葛芸。她不想多谈的话题,就算打死她,她也不会再多吐露出一个字的。聪明如张梦萍,若再不换个话题,难不成就任空气这么胶着下去?
“怎么突然这么问?”葛芸飘忽的目光终于停留在张梦萍的脸上,渐渐凝聚成形。
“没什么,突然想到罢了!”张梦萍避开她的视线。该死!她难道不知道她那细长幽远的眼神会摄人魂魄吗?
“累了。”隔了半晌,她才开口。
“累了?怎么说?”
“没感情的恋情是很难持久的。”她耸耸肩。
“没感情的恋情?”天啊!她说的每个字她都懂,但为什么拼在一起就变成这般的教人难以了解?
“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她说得肯定、理所当然,似乎连小学生听了都不会起怀疑。
张梦萍开始后悔提出这个话题。她觉得自己似乎成了一只受到严重脑震荡的猪。葛芸所讲的每句话明明她都知道,但为什么却又都好像无法理解?
“但……为什么……”
“我却一直不停换男朋友,是吗?”葛芸替她接下去。
“嗯……”张梦萍如捣蒜般的直点头。
“不平、泄恨吧!”
“不平?泄恨吧?”张梦萍又开始重复她说的话了,这是她听不懂的前兆。试问,一个从小吃尽男人闷亏的女人,在往后有能力时开始猛交男友,再将之甩掉,这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态?泄恨?大概吧!
“梦萍……我有一个很不堪回首的童年……”葛芸的眼神再度飘向远方。“哦……”她虽应了一声,但思绪依然停留在刚才的话题中。“泄恨”?什么跟什么嘛!
葛芸没理会张梦萍的不专心,她自顾自地继续接着说:“从我有记忆开始,父母就不曾和平相处过。不是父亲喝得烂醉回来打母亲,就是母亲无缘无故被打……”她顿了顿对正仔细听着她说话的张梦萍笑了笑继续说:“后来,她在一次无故被打后,离家出走了。她走得也真够彻底的了,居然什么都没带走,当然也包括我,我也是被她遗弃的东西之一。”她缥缈的双眸在此时漾出了一丝痛楚。“你怪她吗?”张梦萍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她笃定地说:“为什么不怪她?她在时,虽然家里天天都没法子平静、天天都有暴力镜头出现,但毕竟那还是一个家。可是在她抛弃我们独自离去后,那个家就瓦解了,变成什么都不是的一个地方了……”
时间在沉默中慢慢地流逝。
片刻后,张梦萍仿佛才回复到自己,她不安地挪了挪身子问:“然后呢?”“然后?”葛芸轻轻地冷笑了一声。“然后,那个每天被揍的人就换成我了。你知道吗?那年我才八岁耶!每天被打得全身是伤,在好不容易旧伤口结痂快好了时,新的伤痕又马上覆盖下去,就这么周而复始、周而复始一天过着一天。我怕得连学校也不敢去了,成天躲在家里厨房的小角落里,等着他喝醉回来,然后打我。”
“天啊!”张梦萍为她悲惨的童年心痛得垂下泪。难怪她会这般孤立!也难怪她会这般难以亲近,张梦萍心疼地想。
“我逃家了,在受不了他长期的虐待下!”葛芸在身上找着了烟取出来,又将之点燃。“但……我根本还没走出村庄就被逮了回去。很好笑是吧!身上空空的,连一毛钱都没有的我,居然也想学人家跷家!还好是被捉回去,否则,难保最后是不是曝尸荒野或成为野狗们的晚餐。”葛芸重重地呼出一口烟,调侃着自己。“也不知道是我天生苦命,还是上辈子造了太多的孽,今生投胎来偿还?”缕缕白烟向上袅袅升起,而她的思绪也跟着渐渐飘远……
“十二岁那年,他居然把我卖给一间私娼寮。那天,我一直求他、一直求他……但他只顾着收他手中的钱;那时,他眼中所看到的只有那些钞票;至于我,就算我哭死了,他可能都还不会看我一眼呢!最后,当然我还是被押上车了。那是我长到那么大第一次坐轿车,但可笑的是,目的地居然是——私娼寮!”
她先按熄手中已烧尽的烟,但很快地又燃起另一支。
“不幸中的大幸吧!在正要开始接客的前夕,有一个类似保镖的人救我逃离那个可怕的深渊。把我送到车站后,他还拿了些钱给我,并且叫我走得愈远愈好。他替我买了张到台北的车票,目送我上月台、上火车,而我,就是这样来到台北这个大都会的。我不知道他后来有没有被发现或怎么样,不过,他的救命之恩,我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到了台北,下了火车,该何去何从我根本就不知道。我找了个不起眼的小角落,就这么蹲了下来,看着人来人往,不禁悲从中来地大哭出声,仿佛想将这一切苦难做了个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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