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迂回的路(5)

2025-03-02 评论


他叹口气。

回到家中,堂兄正等他。

“去了哪里,等你大半天。”

千岁说:“你又没有预约。”

堂兄推他的头,“你是银行大班,见你还须预约。”

两兄弟结伴出门。

到了旺角,金源指给千岁看:“这里高峰期一晚有一百多部车子在任意设站,等候乘客。”

千岁见到车子停满几条街,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每条路上都有几个售票员,大专叫喊:“去领岗,还有六个空位,即刻开车!”

“单程三十元,来回五十元!”

金源笑说:“该处是重灾区,其实所有地铁站、火车站,都有站头。”

千岁看得发员,“这是几时兴起的生意?”

“去年领岗实施廿四小时通关,政府对跨境载客车的配额放松,该行应运而生,兄弟,脑筋要转得快,否则饿死人。”

“啊都是为着三餐一宿。”

金源取笑他,“我们人人只是为着两餐,千岁,只剩你有理想,你最伟大。”

千岁装作听不见,“做得到生意吗?”

“你这句话真外行,有生意在先,才有人来投资,这是学校里老师说的:有求必供。”

啊,说到经济学理论上去了。

千岁抬起头,只见城市霓虹灯把天空照成诡异的暗红色,一颗星也看不见。

“这些车载客到哪里?”

“跨境去番禺、横山、宗山,但见领岗客多,全部去领岗,比驾长途车简单得多,已替你取得两地客运营业证。”

“多谢大伯,多谢源哥。”

“来,与你去吃甜粥。”

“我不嗜甜。”

“怪不得身段那么好,看我,一个水泡圈住腰围。”

“源嫂爱你不就得了。”

“她妈不喜欢我,说我是个粗人。”

千岁不服,“那么,叫她女儿嫁白领文人,学士月薪七千,硕士一万二."

“你太市侩。”

到底是粗人,两兄弟嘻哈大笑。

半响,金源问:“你为什么不喜读书?”

“我也不明,”千岁搔头,“怕是没有兴趣,书上每个字都会跳舞,不知说些什么,为何要学三角几何,日常生活几时用到那些?又为什么学天文地理、历史社会?我可不关心人类是否从猿猴进化,抑或大气层如何形成。”

“粗人!”

两兄弟又笑得绝倒。

他们自幼合得来,好比新兄弟一般。

金源打电话叫女友出来,千岁先走一步。

回到家里,发觉母亲在看旧照相簿。

七彩照片有点褪色,有千岁第一天上小学时穿校服十分神气模样

“第一天上学就被同学取笑名字俗气,他们都叫国栋、家梁、伟民、文良、兴华。”

母亲笑着主翻过一页,“千岁这名字才好呢。”

“谁要活上一千岁。”

千岁最喜与母亲抬扛,这样,寡母的日子容易过些。

“我如活上一百岁,看到曾孙出生,就够高兴的了。”

“他们又叫什么名字?”

“王家兴、王家旺、王家发、王家好、王家和、王家齐……”

千岁怪叫起来。

母子笑成一团。

他们也有开心的时候,那晚千岁睡得很好,梦见父亲回来找他。

他心底知道父亲已经辞世,故此开心地问:“爸,什么事?”

“找你喝茶去。”

“我拿件外套。”

一转身,父亲已经不见。

梦中父亲只得三十余岁,满面笑容,穿唐装,头发油亮光滑,像是刚从理发店出来。

过两日,千岁觉得他的身体可以支持,他恢复了夜更司机生涯。

每晚十时许,他离家开工。

蟠桃送来一件吉祥物,千岁顺手挂在车头,讨个吉兆。

十四座位车顶还装着一架小小电视录影机,如果没有女客,可以播放较为大胆的影片,这也是生意经。

一连几星期车子满载客人。

不知怎地,千岁只觉人愈多他愈寂寞。

满车是人,喧哗吵闹之际,他甚至想哭。

一个老妇牵着外孙小手上车来,她教小孩唱歌:“摇摇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一块糕,一块糖,吃得宝宝笑呵呵。”

车上其余人客也跟着唱。

千岁一声不出。

渐有客人专候他的车。

“这司机年轻、专注、斯文、途中又一言不发。”

原来不发一言是如此难能可贵,可见世道渐过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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