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迂回的路(4)

2025-03-02 评论


千岁的母亲立刻笑容满面开了门,“进来进来。”

千岁又别转面孔门。

这一阵子他看见女人就害怕。

他站起来走到附近叫[欢喜人]的小茶室去吃酱油牛排,那种盛在热铁板上捧出来吱吱发声冒烟通世界都没有的美食,配上大杯檀岛咖啡,其味无穷。

女侍应叫安娜,同他很熟,趁没有客人,坐在他隔壁桌子上抹糖瓶,有一句没一句问他话。

“寂寞吗”,“晚上做些什么”、“看过那套叫《心事终虚话》的文艺片没有”

平时千岁总是含笑不语,这次他觉得无比烦腻。

饱餐一顿放下饭钱就走了。

他想到医生忠告,把车一直驶出去。

过了领岗口岸,一样土地一样风景,不知怎地,却有一种荒凉感觉,白天看出去,乡镇路口摆着[按摩]、[洗头]、[槟榔啤酒]的木牌广告破旧乏力,一点说服力也无,与晚上闪烁的霓虹灯大不相同。

他停下车来过了领岗口岸。

店门都半掩着,一个壮汉嘴角吊着香烟诧异地迎出,“这么早?”他身边一条黄狗摇着尾巴。

千岁脸色凝重,他认得招牌:华美按摩。

他下车轻轻问:“小红在吗?”

“她们晚上十时才来。”

“我有急事找她”

“什么急事?”

千岁不笨,他笑说:“还钱。”

“我帮你转交钞票。”

“那没诚意。”

千岁数两百元给他。

“我去看看她可是在后边休息千岁数两百元给他。”

半晌,一个年轻女子推开玻璃门出来。

她穿着极短体育裤、小背心,露出青黄色干燥皮肤,白天看去,像极营养不良,同晚上化了妆完全不同相貌。

“你是小红?”

那女子点点头,伸出手去拿钞票。

“我是你人客。”

她一怔,耸耸肩,一点表情也没有。

“我有病,由你传染给我”

她一听就跳起来想反驳。

他按住她,“我只怪自己,我不是来算帐,只是警告你,你得去看医生。”

她牵牵嘴角。

太阳光下的她头发枯燥,大黑眼圈,嘴角有明显脓疮,千岁不敢逼视。

她静下来,仍然一言不发。

“我把话说完了,再见。”

他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他站起来上车。

只见一条路上都是因运而生的招牌:[中西]、[美人]、[温柔乡]、[仙凤池]

他记得去年秋天,他的货柜车驶过这里,只见师父与师兄们纷纷停住,笑着下车,撩起七彩塑胶珠帘,走进店里。

他正在观望,一个年轻女子捧着[华美]招牌走近,向他笑。

那招牌四周边有转动的红绿小灯炮,不住闪动,像圣诞节装饰,把女子面孔掩映得像个洋娃娃。

她穿着小背心短裤高跟拖鞋,肉质看上去光滑丰硕,只有十八九年纪,笑容可掬,“我叫小红,你,先生,收你五百块。”

千岁听说过可以还价,但是不知怎地,开不了口。

“下车来呀。”

他推开门下车,就这么一次,兄弟吹起来牛来,也好有个话题。

他锁上车门,跟小红进店。

他照规矩先付过钱,小小板房里故意挂着一盏红灯泡,照得职业女子肤皮红粉绯绯,更加吸引。

那女子问:“有没有女朋友?”

他不答。

“为什么到这里来?”

他想了想,忽然这样说:“这条路,走了千百次,愈来愈彷徨,都不知道往哪里。”

谁知那女子轻轻说:“通往我这里。”

“几时可以停下来?”

“现在先休息一会,我帮你揉揉肩膀。”

“我是一个穷家子,又不爱读书,我没有前途。”

女子格格笑,“你想太多了。”

他开了一瓶啤酒递给他。

他也觉得自己奇怪怎么会在那种时候说起那种话来。

那女子靠拢来。

那已是去年秋冬的事了。

他忽然觉得无比的寂寞荒凉,仍然撑着跑长途,时时唉声叹气,千岁认为那就是他未来的写照:一路上不住喝水诉苦想当年,吐完苦水又不忘告诉手足们,某村某屋里,有他新娶妻子,才廿三岁,明年初生养,是个男胎。

千岁觉得他们猥琐:什么都不懂,单擅繁殖,子又生子,孙又生孙。

没想到年轻的他更加丑恶。

医生同他解释过,这种病,医好之后,十多年后,仍然可在血液中验得出来,是个终身疮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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