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归人(26)

2025-03-03 评论


只有八万字,怎么向报社交待?一个不能完成的故事,李颖写作的生命就此结束,是吗?她能替任何故事安排情节,安排结局,这一本不能,绝对不能,一开始她就说过,这结局——该由另一人来安排。然而这另一人——她甩甩头,不能再想下去,她不想在一夜之间变成满头白发,这是什么年代了呢?竟真还有为情而苦的人?她的洒脱只是表面,对吧?她是那样的死心眼儿,这样的人怕一辈子也没有幸福吧?

芝儿的那部电影就要上演了,宣传做得如火如荼,不知是真是假,报上的花边新闻说,芝儿和台北最出名的花花公子出双入对,打得火热。这样的消息在外人、在影迷看起来觉得很热闹、很刺激,但是思烈他——有什么感觉?无论如何他们还没有正式离婚,他还是她丈夫!

没有走到山下她就折回来了,完全没有那份散步的心情。像天色一样,日子是灰黯的,也像她的心,与其这样不死不活,毫无生气地,那就上台北吧!

回到家里,看见等在客厅的母亲。

“颖颖——”母亲欲言又止,母亲是最了解她的人。“写不出文章,没有情绪,你就到台北去走走吧!”

“不想去!”她摇摇头。“我想睡觉!”

“颖颖,”母亲叫住她。“是不是因为那个韦思烈?”

“不是!我烦自己写不出满意的文章!”她否认。

“别瞒我,那天晚上你回来以后,就完全不对了。”母亲摇头。“我看见是他送你回来的!”

“你太敏感,我说过韦思烈是叶芝儿的丈夫,”李颖好烦,怎么应付母亲呢?”妈,让我睡一阵,下午我约潘少良出去看电影!”

“潘少良今天不值班?”母亲脸上有了笑容。

“他说今天早班,三点钟就下班!”李颖摇摇头。“我现在可以睡觉了吗?”

“去,去,如果潘少良打电话来,我替你约!”母亲说。

李颖如释重负地走回卧室,也不换衣服的和衣倒在床上。睡觉——她又怎能合眼呢?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是思烈的影子,挥之不去,她——根本已无法、无力再自拔了,她现在的挣扎只是白费力气,只是徒增痛苦。韦思烈——是她生命中注定的!

她怔怔地躺在床上,听着自己不稳定的呼吸,不平静的心跳,她的心疼痛得那般厉害,居然还能跳?她不如让心灵滴干了血,死了倒也干净俐落。她情愿现在死,因为现在她心中充满了爱,充满了思念,死了——一定也美丽,也凄艳,总比干瘪瘪无爱无恨、无风无雨也无晴来得好!

思烈现在在做什么?教书?上课?他不会后悔答应她不再见面的要求吧?他会不会像她一样心痛?一样挣扎?一样了无生趣?他是男人,他不会这样,一定不会,他一定——不怎么在乎!

想到这几个字“不怎么在乎”,像一根尖针直刺心口,他——是不怎么在乎她的,是吧?当年是,如会也是,要不然他怎么连考虑也不要地就答应了她不再见面的要求?傻的是她,痴的是她,活该受苦的也是她!

她这么一躺就躺到中午,母亲进来叫她吃饭时她假装睡得很熟,母亲张望了一阵,叹口气,悄悄地退出去。母亲会不会把她的情形告诉父亲?但愿不会,父亲那样的老道学,老古板,不把她骂死才怪!

迷迷糊糊地居然弄假成真,她睡着了。她睡得并不安稳,一连串的乱梦缠扰着她,她见思烈,一次又一次的她为他哭,为他笑,为他快乐,为他失意——然后她醒了,一脖子的汗,一枕头的泪,她——怎么办呢?

看看表,快五点了,她睡了多久?表坏了吗?抹一抹脸上未干的泪痕,走出卧室。

母亲仍然坐在客厅。

“潘少良有电话来吗?”她问。和少良出去散散心是对的,少良是最合适的黄金海岸。

“他今晚没空,有个病人要开刀,”母亲摇摇头。“他明天一早来!”

李颖摇头苦笑,有的时候想闭着眼睛,咬一咬牙嫁了人算了,看来——还并不容易。别的人还未必看得上她,她没有自北流行的人工美,她的鼻子、眼睛、嘴巴全是自然的,没一磅磅的石蜡。她也鼓不起勇气去做一对酒窝,加大胸脯,填高臀部,她有的只是一腔执着,一身傲骨,这不值钱,在今天的台北不值钱!

“没关系,我——去翠玲那儿,”她做出很愉快的样子。“天气凉了,翠玲的儿子也该钻出来了吧?”

“吃完晚饭去?”母亲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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