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去!”李颖怕母亲再啰嗦,转身回房。“我换衣服,你别担心翠玲会饿着我!”
她穿了一件真丝衬衫,是今年最流行的毕根第酒红色,又穿一条同色的薄呢裙子,再拿一件黑丝绒外套,大步地走出来。
“我走了,妈。”她说。
“早点回来!”母亲追在背后说。
“妈,我才十五岁吗?”她笑了。
她反正有太多的时间,她就搭公路局的汽车到台北,黄昏的台北尤其是火车站一带,简直是人山人海。好不容易找到一辆计程车,她坐上去——到哪儿去呢?当然不去翠玲那儿。她不能这副德性的去见翠玲,包管被她骂上三天三夜。计程车司机在问,去哪里?哪里——啊!“信陵”吧!到那儿去摆个摊子,别管是人约她或她约人?
“信陵”还是老样子,她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没有食欲,叫了一杯咖啡——来“信陵”只喝咖啡?难怪侍者的脸色不怎么好看。
她也不在乎——在现在,她还有什么可在乎的呢?把心一横,找个顺眼的男人上床,反正还不是那么回事,难道还能像林黛玉吐血而死,她才不会那么没出息!
咖啡来了,她唱了一口,真的,又不够香浓——算了,讲究那么多做什么?坐在对面那个男人色迷迷的眼光,分明当她是九流明星!
坐了一阵,不,她也不知道是一阵或是很久,反正咖啡也冰冷了,音乐也停了,对面那个色迷迷的男人也不见——钓到一个隆胸盛臀的妞儿吗?她看一看表,上帝,十一点?她的表今天发了疯?失了常?怎么会十一点呢?她在这儿坐了五个钟头?
胡乱地抓了五张一百元的钞票,她必须多给一些作霸占人家座位的补偿。然后拿起皮包就往外冲,才冲第一步,脚跟就被粘在地上,坐在酒吧上,目不转睛望住她的可是——思烈?他——他们终于又见面了!
她的心又乱又紧张,又莫名其妙的喜悦,莫名其妙的温暖,不痛也不再流血,她竟又见到他
她咬着唇,不受控制的泪就像泛滥的河水,破堤而出,此时此地——她怎能流泪?又怎能被他看到?他——来了多久?凝望了她多久?上帝,她怎么全无所觉?垂下头,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她冲出门,冲上楼梯。披在肩上的黑丝绒外套掉在楼梯口,她也不理不管,任由它去吧,只不过一件外套,她不能让他看见泪水,不能——
冲上街道,四周已是一片寂静,夜深了,已有初冬的气息,单薄的衣衫使她感觉到冷。她下意识地用双手环抱住双臂,一件外套轻轻落在肩头,泪眼中,她仍看见是她掉在楼梯上的黑丝绒外套——
转身欲行,一只强有力的手握往了她纤细的手臂,才一接触,她整个人崩溃了,随着那强而有力的手,她扑进了他的怀里,任泪水弄湿了他的衬衫。
天地万物都随大地静止在黑夜中,再没有挣扎,再没有回避,再没有掩饰,再没有虚伪,也再没有骄傲。
沉默的哭泣也慢慢静止,她冰冷而颤抖的手也温暖了,稳定了。她慢慢站直了身体,慢慢抬起头,坦然无惧,勇敢坚定的凝视着那张漂亮的、深沉的、却柔和温暖的脸。他那总显得冷漠的黑眸盛满了一种——一种令人心跳的温柔,他那感情丰富的嘴唇有种难言的性感,他的专注,他的凝肃,他的温柔,他的了解,他的传惜,还有他义无反顾的坚定形成一种好动人、好动人的力量,缓缓的包围着她的全身,她的心灵。
她深深吸一口气,如果她在这时死去,她也绝无丝毫遗憾,思烈,这男人中的男人已征服了她顽强、骄傲又固执的心,他们的感情,他们的精神,他们的心灵已合而为一,在黑夜中发出永恒的光辉。
“来,我送你回家,”他紧紧地握往她的手,他告诉自己,今生今世,他永远不再放手。“太晚了!”
她柔顺地任他握着,任他带她上车。
心灵平静是那样快乐,那样舒畅,那样安详的一件事,以往——她真是太傻了,她是在跟自己过不去,是吗?
“保时捷”平稳地驶在空旷的街道上,小小的车厢里沉默而静谧,温柔而愉快,他们都不出声,他们都不想打破这种美好的气氛,直到将近阳明山脚。
“为什么你会在那儿?”她终于问。
“我很闷,想去喝杯酒,结果看见你坐在那儿!”他说。
“你来了多久?”她再问。声音里再无一丝冷傲。
“四个钟头!”他微微对她一笑。他是那种不需要笑就有足够吸引力的男人,这笑——怎么说呢?令她心弦震动,永不停止。“我以为你在等人,我以为你不愿意见我,所以我没有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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