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属於情人的夜,虽然两个人的心底都仍留著难以忘怀的疙瘩,但仍深深的被绚丽的夜感动了。
春末的风是会溶化人的,在巴黎。
他还是情不自禁的在夜风中吻她。在那些五光十色的灯树下,她看来如此苍白美丽,如此像一个初恋情人,小巧的五官都发出柔美的光芒,像个天使。
而在她眼中,他也成了一个温柔的情人,那双时常披上凌厉外衣的眼睛,显得如此的含情脉脉。
他们走进一家法国餐厅,点了两打生蚝、两份鱼子酱和一磅新鲜鲑鱼,还有最好的法国酒。在酒的醺醺然中,龚慧安笑得十分开心。
「如果能够一直这样多好。」
张静这么想。可是,他知道这只属於特殊时刻——是不是因为这种和平的时刻太缺少了,所以弥足珍贵?
他也露出真心的笑容。
「明年我们去哪里?」他问。
还有明年吗?龚慧安深感愕然。两个人凑在一起,总是花了近十分之九的时间在闹意见,似乎不断在制造痛苦与伤害。只有在离开之後彼此思念。
「换个地方吧,不要找这种人来人往的大都市。」龚慧安说,「人在都市中,特别容易变得急躁。」
她企图为这几天的遗憾找到藉口。
「你说好了。」
「尼泊尔,加德满都机场。」她想了一会儿说。
第二天他们在机场道别。依依不舍的强烈情绪差点使张静掉下眼泪。他握住她的手,迟迟不肯放开,仿佛这一放开就永远握下住、永远的失去。
「再见。」
龚慧安的嘴角有一抹凄楚的笑。
今年的相会在她踏进登机门那一刹那已经变成过去式了,明年的会晤仍是一个遥遥无期的未知数。
「明年会有明年的风吹,管他的!」龚慧安对自己说。再一回眸,已寻不到那个曾经热烈拥抱过的身影。忙碌使日子过得很快。
这一年间最令龚慧安忙碌的事情,半是她的女记者生涯的种种挑战,半是她的新恋情——一个年轻的实习摄影记者汤玛斯。
汤玛斯只有二十岁,金发碧眼,身材魁梧,举止成熟,但笑起来一派天真。
第一次约会是在他们的第一次合作之後。他们共同采访一位甚具知名度但十分难缠的服装设计师,从这位设计师的「城堡」走出来时,她感觉自己像一名刚被释放的囚犯。
相较之下,汤玛斯显得比她有耐心许多。他的笑靥未曾因设计师对於拍照角度的挑剔而终止,随时可以吹出一两声悠闲的口哨。
这么年轻的人,很少这么有耐心。
「汤玛斯,你是个好孩子!」她由衷的说。
「我不是好孩子,」汤玛斯顽皮的笑:「我只是一直在学习如何做一个真正的绅士。」
二十岁,他的早熟叫她吃惊。
「东方美女,一起吃个中饭再回去好吗?」他忽然这么问,口气一点也不像个孩子。
在大太阳下,她眯著眼看他,好像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长大了。他才二十岁呀,怎么口气这么像一个佻达男子。
与他如此贴近,她可以闻出他身上的香味。那是KENNO东方调的古龙水,这种味道,从他这么一个魁梧男子身上散发出来,似乎嫌太纤弱了些。
「你想吃什么,我请客。」龚慧安笑著说。
「不不不,是我邀请你的,」他对她眨眨眼睛,「我们到法拉盛吃中国菜,你得教我怎么用筷子。」
「没问题。」她爽快答应。
她和汤玛斯一边嚼著糖醋排骨,一边讨论东方宗教与西方宗教之不同。汤玛斯天真的以为所有的中国人全是佛教徒。
「我小时候觉得东方女人都很好看,」汤玛斯以欣赏的眼光投向她,「她们都像女神,很慈眉善目。长大以後才发现东方女人也有难看的。」
她咯咯的笑。这个男孩真有趣。
「Elina,你是我见过的东方女人中最美的一个。」
「你还见过谁?」
「见过苏丝黄的世界里头那个——」
「好老的片子,你竟然知道,真行!」
「还见过哦,双峰里的陈冲。」
「她很妩媚。」
「你和她一样妩媚。」
「谢谢。」
西方人总是不吝於称赞女孩,而他们赞美女孩的方式十分令人开心。
此後汤玛斯总主动要求跟随她拍每一趟采访,成为她的搭档。奇怪的是,他总能如愿。
「Elina,那个小鬼很喜欢你。」有一天,社内跑社会运动的Linda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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