剌耳的声音一声接一声响起,没有人接。他不知道,当晚龚家所有的人都在医院,而龚慧安必须勇敢的度过她生命中艰难的一夜。
「算了,算了。」
等不到人的滋味很难受,他像一盆热炭,忽而被泼下了一大盆冷水,火熄了,然後就是钻心钻肺的冷。
公司给他一个任务,到上海。那边台资日多,纠纷也不断,以法为务的人也须应潮流去开疆拓土。
他同意了。不到一个星期就得动身。
龚慧安一直在跟围绕她的许多黑影挣扎,在冗长的昏睡中,她自顾不暇,怎么知道他正焦急的唤她呢?
到了第五天,她的意识才稍稍清醒了。她已领悟一件事:她不能在这个时候见他!她的右脸因车祸血肉模糊,一定得进行整型手术。
「是不是要我帮你找到张静,叫他来看你?」她的母亲问。
龚慧安只是一味的摇头、又摇头,毫不思索的否绝了一切。她仍是一个很骄傲的女人,在所爱的人面前,她必须维护自己的美丽和自尊。宁可受等待的煎熬,绝不示弱。
「孩子,你何苦呢?」
「我不要见他。」她气息微弱的说。
「那也得告诉他一声吧。他回来见不到你,也一定很著急。」
龚慧安没有回答,她已不知自己该怎么办,该怎么应付爱情中的变局。
她的母亲悄悄打了电话。在张静离台的前一天找到他,告诉他事情的经过。
张静正在会议中。听到了这消息後,原本还想回座将会开完,但一坐回他的位子上,顿时眼冒金星,脸色越来越惨白,他的手甚至翻不动一页文件。
「张律师,你怎么了?」
在座的每个人都明白,他十分不舒眼。
「我……我先告辞。」
他拦车直奔医院,下车又一跑奔到龚慧安的病床之前。龚慧安原本在昏昏昧昧的睡眠中,听到那快速的脚步声,随即惊醒过来。
她知道是他来了。一定是他,该怎么面对他呢?龚慧安摸摸自己的脸庞:还好,还有重重纱布将她丑陋的伤口遮住,不会让他看见。
然後,他握住她的手了。一股暖热从他的手指传来,她的指尖如春雪欲溶,却说不出话来。
「不是……我爽约……我……」
「我知道。」他尽量以最平静的口吻对她说话:「我没有怪你。」
她将他的手掌放自己的嘴唇上,感觉他的皮肤与他的温度。她看不见他。她的唇是整张脸上目前还能见天日的地方。
他告诉她,原本第二天就得到上海赴任。她听见他的声音,还有窗外初夏的蝉噪,它们混合在一起,像一首令人舒畅的小夜曲。「我留下来陪你。」
他为她更改了计划?她的心一紧,烫热的泪水沿著两颊的弧线缓缓滑落。他肯为她改变——这几乎是空前未有的事情,她没想到他如此在乎她。他也看不见她的眼泪。
「我要天天陪著你,」他温柔的说,「要看你一天比一天健康起来。我发誓再也不要离开你了。」
「不,不要。」
她在三秒钟内做了决定,并以她最大的音量放送这个决定。
「为什么?」他不解。
她最害怕的其实是:他若长期在病榻前陪伴她,便会对她逐渐失去耐性。他也会看见她被损毁的脸庞,忘掉她的美丽。她当然感谢他表现的爱心与责任感,但她绝不要他们之间的爱变成了责任感,否则,她在此之前为爱情所吃的苦与所受的罪全都白费。
「你还是应该走你自己的路,把我的时间……留给我……」,她说得有点上气不接下气,「我要自己面对……你不用……担心。」
龚慧安表现得很勇敢,因为她必须隐藏真正的心事。
「我……不愿……躭误……你。」她说。
「你同我还这么生份吗?」他有些不高兴。「我是真心要照顾你……我……亏欠你许多。」
亏久?她愣住了。张静也愣住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出这两个宇来。一直到说出来,他才明白原来自己的心中深藏著一种罪恶感:过去,他确实未曾对她尽心尽力,他为照顾自己的骄傲、自己的尊严、自己的未来、自己的欲望,宁愿牺牲他们的爱情。他的确没有好好待她。
总是要到两情难舍时,才明白过去的日子没有好好珍惜;在面临「失去」的威胁时,才领悟过去原来拥有多少闪闪发光的宝藏。
「不要说亏欠,」她冷静的、慢条斯理的安慰起他来,「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永远是我心里最好的记忆。你没有亏待我什么……再这么说……我也觉得亏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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