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年轻人,约莫比我大两叁岁,穿着寻常的蓝布衣服,身材瘦弱,裤管卷得老高,脚上一双鞋也没有。
看起来是个粗人。奶妈管这种穿着的人叫穷光蛋,她曾经说,他们会穷得娶不起老婆。
我没有低头,好奇的打量他,一时忘了掉眼泪。
他伸手扶起我,我也忘了男女授受不亲这件事。彷佛他就是我的亲人。
「不要哭,人这麽多,还怕糖葫芦卖不完吗?没问题,看我的,我帮你卖个精光,你爹你娘就不会骂你!喂,给我--」
他误会我的意思了。但我还是把一大把糖葫芦塞给他。他笑起来一口整齐的白牙真好看。
「我叫张雁,是水磨坊卖豆腐的儿子,今天我把娘做的甜糕拿出来卖,没多久就卖个精光!」他摇着口袋,当当,「你看,全是钱!喂,你叫什麽名字。」
「王金凤。」我羞涩的说。第一次有陌生男子对我问姓名,也是唯一一次。
「走吧!」他带我从巷子另一头绕出去,到了一处空地,扬着糖葫芦大叫:「一文钱一个,一文钱一个!」
果然有人抱了孩儿喜孜孜的买糖葫芦。他把铜钱放在我掌心里:「喂,你要收好,人多手杂,别给扒了。」
远处有盏盏灯火,在夜色中开出千百朵光花,我的眼给灯火迷住,也给他兴致高昂的脸迷住。
「别发呆,学我卖,将来你就会了!」
他分给我两支:「学我叫,一文钱一个!」
「一--文--钱一个!」
如果爹娘打此地经过,他们一定不认我是他们的女儿,但我从未如此开心过!
「一文钱一个,大声点!」他的声音是江南腔,高昂处有转折,转折中有馀韵,可比爹的乐师拉的琴好听。
「一文钱一个!」
我们边走边笑,不久,只剩一只糖葫芦。
「这支我们一人分一半吧!」我饥肠辘辘--一把糖葫芦全给他卖掉了,我只舔到些许糖汁。
他一口,我一口,在上元夜我们分吃了一支糖葫芦,他才看见我的白绣袄:「哇,你穿得这样做什麽?做生意穿粗布衣服就可以,否则生意没做成,人就给抢了,这种节庆日子,坏人特多。」
人潮在午夜散去,我还没想要回家。如果这个上元夜没完没了多好!我忘了爹也忘了娘,只懂得看他痴痴笑。
「王金凤,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我呆了一下:「不知道。」
「天哪,你住哪里不知道?」
「我住在王家。」我说,「我搞不清地方,只知道我的父亲叫王瑞。」
「姓王的有好几百家……你说什麽?你爹叫王端,那不是和转运使同名?」
这时已有人叫我:「小姐,小姐……」是妈妈的随身丫头,後头跟着四个灰头土脸的轿夫。
「小姐,你还好吧?」丫头打量张雁:「你没对我们家小姐怎样吧?」
「别误会,是他帮我的。」我说。
张雁在一旁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那就好,我们走!你爹和你娘差点剥了他们的皮!」丫头指指轿夫,「上轿吧!」她拉了我就走。
「等等……」我急忙转头对张雁说话:「你的钱!」我把铜钱从口袋中掏出来。
「不,那是你的,我只是帮忙而已--」他想不出这事的因由--卖糖葫芦的女孩为何坐轿子。
一推一却,铜钱散了满地……
叮咚叮咚叮咚……
我没能好好跟他说再见。那叮咚叮咚的声音从此在我脑海中每日响起千百回。
叮咚叮咚……
铜钱的声音多美妙呀!我不断向哥哥们讨铜钱玩。
哥哥们疑我有病:「你不爱银子,不爱珠花,只爱铜钱,世上哪有你这麽笨的丫头--」
终其一生,终其一生,惟我知晓这个秘密……
我只爱一人静静玩着铜钱,在叮叮咚咚的声音中想起他的脸……
***
别墅的室内装潢工程已经开始动工。
林祖宁发烧後恢复上班,即接到别墅女主人的道谢电话。贺雅对林祖宁的设计稿满意至极,说范弘恩已找了几个熟练的工人来实现他的设计图。
这可是林祖宁接的头一桩非公司内部的案子。业主满意,他当然高兴,於是外加售後服务:「贺小姐你放心,我会找一天上监工!」
贺雅推说不好意思,但还是与他约好时间,派车来接他。
由於贺雅还住在房子里,修改工程只好逐一完成。卧房有叁个,她不愁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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